那个关于小澜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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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我来到海外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自从二十多年前我离开了家乡时，与家人度过的，最后的那一个春节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机会在春节的时候回家过年。而我在海外度过那的个看似平淡，却令我难忘的春节，却会在每一个佳节到来的季节里，在我的记忆中浮现出来。
二十多年前，在我告别了家乡的亲人们来到了东京的大半年后，中国的春节伴随着东京都漫天的飘雪，悄然降临了。
那一年雪下得特别的大，每日踏着雪，忙碌地穿梭于宿舍，学校和打工路途中的我;在崭新陌生的生活环境和半懂不通的语言中挣扎着，恍然之间，我听到了在一家超市中与我一起打工的一位中国工友对我说:“就要过春节了!”
那一刻的我知道，囊中羞涩的自己是无法回国，回家与家人们团圆的。可是在听到了那位工友对我说出的那句话后，百感交集中的我忽然觉得眼睛变得模糊了起来。
对我说这句话的工友，是来自上海的小澜。
见我听到了她的话后低着头不做声，她便蹲下身，从被我打开的装货的纸箱中拿出货品，静静地帮我往货架上摆着货。
“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你下班后到我上野的家里来，我通过朋友的关系在她家的卫星电视里录下了整个春晚的实况。我会把在这间超市里做工的其他的几名中国留学生都叫上，咱们在我家一起包顿饺子过春节吧？”
小澜的一席话，让一直在我的眼圈里打着转的泪水，终于流淌了下来。我咬紧嘴唇，对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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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上海的小澜，是在我打工的那家超市中的华人工友中，年龄最大的一位。
那年已经三十二岁的她，将五岁的女儿放在上海的父母家中，与日本丈夫一起在东京都那个繁忙冷酷的大都市中没日没夜地打着工，并将赚来的钱寄回上海，作为供养父母和女儿的抚养费用。
因为劳累，她高挑单薄的身体已经开始驼背;她那薄薄的嘴唇苍白着，那一张总是挂着疲惫笑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细细的皱纹。
她告诉我说，她幼小的女儿是在刚刚满月后，就被送回中国的。自那以后，她就一直没有见到她，只是在一周三次的电话中，听到过她那稚嫩的说话声。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希望父母已经收到了我寄去的邮包，里面有给父母买的日本补品，给女儿买的新衣服和糖果……”
小澜在我身边默默地说道。
那个中国新年的大年初一，我下班后跟随小澜来到了她在上野商品街旁拥挤民宅里的两层建筑的阁楼里。
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一件被挂在门厅里的，覆盖着油漆的，破旧的男士工作服。狭小拥挤却又整洁的小单元房中，因飘荡着食物的香味而显得温暖而又安逸。
小澜告诉我说，她的日本丈夫是一名油漆工:
“他的薪水不够养我和女儿的，所以我得出去工作……”
她打开了挤放在客厅旁厕所间里的洗衣机，将拎出的几件男士衣服一一挂在厨房旁拉出的一条晾衣线上，接着对我说道:
“……所以，这个家里我说了算，他总是默默地服从。结婚这么多年了，我只跟他吵过一次架……”
小澜顿了顿，不知为何，我发现她的眼圈有些发红:
“……那次是在我决定把刚刚满月的女儿送回中国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看的他那么愤怒地朝我哭喊过……他把我们小小的女儿紧紧地抱在胸口，仿佛女儿就要被恶人给抢走了似的……”
小澜转过身，用袖口擦去了挂在脸上的泪水，对着我不好意的笑了笑，接着说道:
“……后来我对他说，他没有能力在东京养活孩子和我;我对他说，我的父母会把孩子照顾得很好;我对他说，孩子去中国以后，我们两个可以放手全力以赴地去赚钱，等有了钱后我们就买好房子，并会尽快地把女儿给接回来……那天我对他说了好多好多，一直到他终于同意了我的计划……不过，从决定做出后的那一天起，到女儿离开东京的那一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沉默着，只是在下班后回到家里后，将女儿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一刻都没有放过手……”
从楼下露天的铁楼梯上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
小澜用手背迅速地抹去了泪水，微笑着说道:
“……一定是咱超市中的那两位中国留学生们到了……你看，这大过年的，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来，赶快洗手帮我包饺子，我还特意在上野的中国超市里买到了一只鸭子，已经炖好了……”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荡漾在那间小小的阁楼里的香味，就是从炖鸭子的砂锅里飘荡出来的。
那个大年初一的下午，我们围坐在小澜家窄小客厅的榻榻米上，观看着她特意为我们从朋友家的卫星电视里刻录下来的春晚，举杯换盏地互道着新年的祝福。
小澜说，她在那一年里最大的心愿就是用攒够的钱买下自己的小单元房，然后把女儿给接到日本来上小学。
我们一直在小澜家的阁楼上坐到晚上九点多，仔仔细细地将整个央视春晚观看完毕，都没有看的小澜的那位每晚都在加班的丈夫归家的身影。
只是在摆放在她家客厅里的一张合影照片中，我看的了那位面貌清秀的，小澜口中的日本丈夫。
他在照片中笑得那么诚恳，那么甜美，在与小澜紧紧挨着的肩膀中，我看到了一份温暖，和对未来艰苦生活与挑战的无畏和执着。
“新春快乐，小澜，愿你们一家人能够尽快地团圆，愿你们心想事成!”
我举起酒杯，对小澜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