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里的小鱼
一个人到济南工作时，林君是我隔壁办公室的同事，在单位算是个标准的小美女。
那时候，周末经常加班，闲下来的时便和她下五子棋。之前我不懂什么是五子棋，但下五子棋方法简单，她略一说我即刻就会了。五子棋下起来不用费什么脑，轻松、有趣。不像围棋、中国象棋，讲究谋篇布局，走一步也要思前想后，不好玩。因为太累、太耗损脑汁的事做不来，所以我的棋类水平永远只停留在幼儿园层级，不敢随便在众人面前 “露一手”。
林君23岁大学毕业即来到单位工作，次年与同单位比他大15岁的“标叔”结婚。标叔个子瘦小、有些驼背，仔细看近乎尖嘴猴腮，笑起来还有点猥琐，既不是领导也不是业务能手。他的唯一“优势”就是年纪了——人家都喜欢叫他“标叔”。
当时，林君与标叔的婚事一公开，立马石破天惊。同事们一千个不相信、一万个不敢相信，这简直是乱弹琴、琴乱弹嘛！单位那些年轻的帅小伙，还暗地里盘算如何将林君收归囊中呢，谁知美梦尚在被窝里打转，林君就已经上了标叔的床了，真让人费解到伤心滴血……
同事们送上美好祝福的同时，也有人为他俩婚姻的持续性表示担忧——老夫少妻的、“红旗到底能打多久”？标叔被调侃多了，不得不奋力回应：“能打多久？关你屁事！我想打多久就多久！你管得了吗？”硬是把人家的嘴给堵住了。
我问林君：“干嘛要嫁给标叔？”
她说：“标叔人好啊，你看大家都叫他标叔。”
我说：“不对，一定是标叔使坏，先奸后娶。”
她说：“那又怎么样？人家有本事…”
我一时语塞，五子棋下得毫无章法。
婚后，林君和标叔上班天天出双入对，脸上洋溢的满足感和幸福表情，羡煞旁人。一年后他们喜添千金，名曰“小辰”，取辰时出生之意。小辰的出生，给他们这个小家庭带来无限欢乐。此后，我和林君下五子棋的机会越来越少，偶尔为之，标叔也抱着小辰在一旁保驾护航，弄得我好不自在，气氛也有点尴尬。
我说：“要不我当小辰的干爹怎么样？”
林君：“好啊好啊，找时间我们搞个认干爹仪式…”
标叔：“那你得准备一个半斤重的大红包…”
小辰还只会讲一些单词，扶着床沿刚能走几步路的时候，“眼睛张”借调来单位上班。此人姓张（名且略去），30岁左右，婚否不详，长得不是帅的那种但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一副浅度眼镜挂在鼻梁上，显出十足的文艺范儿。“眼睛张”为人热情大方，性格活泼洒脱。报到第三天恰逢周五，晚上便请部门的同事去吃饭、唱歌。
在歌厅，“眼睛张”好雅兴，连唱了三首刘德华的歌，一首《天意》，一首《来生缘》，另一首是《忘情水》。都是当年最为流行的歌。他的歌声极富有磁性又略带沧桑感，林君听得痴醉。之后，“眼睛张”喜欢上五子棋，林君在办公室又多了一位“棋友”。
一个周日的晚上，部门李主任邀请本部所有员工到他家别墅为他爱人庆生。酒足饭饱后举行家庭舞会。《今夜你会不会来》——林君和“眼睛张”随着节奏轻快地的舞曲翩然起舞。跳着跳着，两人脱离节奏，情不自禁的转到一旁“原地踏步”，贴面耳语，看上去几乎是抱在一起……
第二天，“眼睛张”没来上班，林君似乎也没有露面。第三天在办公室见到林君，问她“眼睛张”呢？她说我怎么知道…奇怪？然后低头处理她的事，不再理我。
此后一个星期，仍不见“眼睛张”的身影。林君也变得怪怪的，少言寡语，精神也有些恍惚。就在人们将要淡忘“眼睛张”的时候，李主任在部门会议上透露：“眼睛张”不来了，是原单位不放人，他一气之下辞职去北京发展了……不来也罢，济南的大明湖不养这种小鱼！
李主任说话语速有点快，我把小鱼听成了“小人”……
大明湖
从体面而来到不辞而别，“眼睛张”在这里上班才一百天多一点。本身就是借调来的，他这一走对单位的工作丝毫没有影响。而林君似乎变成了一个人，但到底哪变了又说不上来。
过了一段时间，李主任安排我和林君加司机小王到县下面出差了。晚上在街边一家大排档吃饭。三个人一起喝了五瓶青岛，小王第二天要开车，就提前回宾馆休息了。趁着酒劲，我问林君：“你知道‘眼睛张’为什么不来了吗？”
林君：“谁知道？主任不是说他单位不放人吗？”
我说：“不会吧…他又不是那种特别能的人…”
林君：“那是为什么？”
我说：“说不上来，但我感觉不是他单位的原因…”
林君不说话，习惯性拿起酒杯，但酒杯是空的。转过身，叫服务员又上了两瓶青岛。
我们俩边喝边聊，工作、家庭、事业、人际关系，等等，甚至涉及一些私密的事也聊了。林君读大一时爱过一位大三的同乡师哥，那是她的初恋。她天真的以为这位同乡师哥就是她这辈子值得托付的人。恩爱过后，师哥远赴其它城市实习，直至毕业。毕业离校前，她问他单位分配的情况，他说被分回老家，然后表示先不回去，去广州、深圳那边看看再说。这一走，她只接到过他的一个电话。后来她打过去，就是号码已停止使用了……
我问：“这是你嫁给标叔的理由吗？”
林君：“那倒不是。”
我问：“那为什么？”
林君：“不为什么？我不是说了嘛，标叔人好，人善良…”
我摇了摇头，拿起啤酒给她满上。
林君：“你摇什么头？你也可以追我啊…”
我说：“我？…哪还有资格…”
林君：“怎么没有啊，想就有呗…”
我问：“‘眼睛张’是不是追你了？”
林君瞪了一眼：“无聊，是不是以为我喝醉了？”
我只好讪笑。
那晚，林君喝得有七分醉，走路有点飘。回宾馆时，我想伸手去扶她，她立刻像触电一样甩开我的手。这一甩，硬生生把我苦心营造的机会给甩没了……
从县里回来的第三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收到林君一条手机短信：我想离婚。
我一时不知道给她回些什么。悄悄地走到她办公室，发现她不在。等隔了大半个时辰，我回她：“怎么了？你没睡醒吧？”过了不久，又补充一条：“你想好了？”
直至下班都没有她的回音。刚要关门走人，她电话打进来了，问我：“今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我说“没问题。”
我们在江边一家“河鲜坊”找了个雅间，随便点了几个下酒菜，要了两瓶啤酒，边喝边聊。我第一句话，是重复我短信上的内容：“想好了吗？”
林君：“想的差不多了。”
我说：“是吗？
林君：“昨晚上跟标叔谈了，一个晚上都没睡。”
我问：“标叔的意见呢？”
林君：“他哪有什么意见？”
我说：“小辰怎么办？”
林君：“他说由他带…”
我说：“他怎么带？戒奶了吗？”
林君：“小辰打出生都没吃过…都是吃奶粉…”
我惊讶的看着她，第一次觉得她有点不可思议。
林君说，我感觉我的生活开始乱了，乱得莫名其妙；你说标叔人不错，小辰又那么小，我怎么就有这种离婚的念头？真的好像鬼魂上身的一样，说不清、说不清楚…
我不敢接她的话，拿起酒跟她碰杯，她一饮而尽。
林君：“你说，结婚才两年哦，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偶尔发点小脾气什么的，都是标叔让着我，家务也不用做，晚上小孩醒了要喝奶、换尿不湿之类的，都是他一个人辛苦…唉…我这个人简直太不知足了…”
我说：“那你还想离？”
林君：“所以才是鬼迷心窍嘛！”
隔了好一会儿，我问：“是因为‘眼睛张’吗？”
林君神情有些不自然，摇摇头：“嗯…跟他没关系…”
我说：“否定就是肯定，怪不得‘眼睛张’不来了呢！”
林君一听急了：“我可没这么说啊，你别瞎猜！”
那晚虽然喝了五六瓶酒，也没能从林君嘴里套出什么话来，但我敢断定，这绝对跟“眼睛张”有关系。
“眼睛张”消失后三个月，老婆帮我在青岛找到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便打算辞职到青岛与老婆团聚，结束两地分居的生活。
工作交接完的当天晚上，李主任找了个赞助商在一家酒馆为我饯行。请来了几个平时工作有交集的同事，但林君没到场。李主任说胆囊最近出了点状况，不敢多喝酒，只能意思意思，大伙多喝多担待。领导都意思意思，大家哪有多喝酒的兴致呢，只好随便碰了几杯，扒拉了点饭菜，说了一些客套话，就匆匆散场走人。
回到宿舍，泡了杯茶，归置好一些小物件，然后坐在椅子上回想在这里工作一年多的得与失……最后的结论是：济南的大明湖也养不了我这条小鱼。
忽然想给林君打个电话，告诉她明天的行程，顺便问问今晚为何不到场？毕竟同事一年，彼此还算谈得来，更何况我还是小辰名义上的‘干爹’呢。拿起手机正要拨号，林君打进来了，“怎么样，喝完没有啊？”
我说：“早结束了…”
林君：“那你现在哪儿呢，要不出来坐坐？”
我说：“算了吧，我还要打包行李…”
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正要往下说，林君已挂了电话。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林君打来电话：“我到你楼下了。”我犹豫了一下，说：“那你上来吧！”
我心里窃喜。一年了，除了老婆，还没有别的女人来过我房间呢！我把床整理好，把乱七八糟的行李码整齐，然后打开房间门。不一会儿，就听到高跟鞋走路不急不缓的声音……
林君站在门口：“干嘛不早说明天走，不然我就赶去跟你喝杯酒……”
我问：“你有别的事？”
林君：“是啊，朋友过生日，推不掉，要是早说的话…”
我伸手拉她，“理解理解，进来说吧…”
林君走进来，一看我两张椅子上都放着东西，就往床上坐了。我顺手把门关上，然后给她泡了杯茶。刚要把茶递给她，她的手机响了。
“啊！眼镜！…”林君大概听出是“眼睛张”打来的，好一阵激动，脸都涨红了，“是你吗？你在哪儿呢？…济南？刚下飞机？…那我去…好的，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到…”
我怔怔的站着，浑身不自在。接完电话，她微笑的看着我，毫不掩饰的幸福在脸上荡漾。我说：“喝杯茶再走吧…”
林君走到我跟前，冷不丁地抱着我，小声地说：“不喝了…谢谢…”
我右手端着茶，竟有点惊慌失措。只能左手轻轻地扶了扶她的腰，“好吧，有机会多联系……”
林君：“那你明天…一路平安…保重！”
听着那高跟鞋在楼道上有点急促的声响，我心里五味杂陈。那杯她没喝过的茶直冒热气，而我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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