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以后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老林来到了从前工作的公司，退休才几个月，他仿佛感觉过了几年，他的生活节奏全乱了。

从前，老林是家里的顶梁柱，每个月都要往家拿回大几千元，在这个边远的小县城，这样的收入让老林感到心满意足。老婆早年下岗，早早承担起了家庭妇女的角色，悉心照料着一家人的饮食起居，老林更是享受着非凡的待遇。譬如说每天下班回来，老婆会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到他的手上，早餐的时候额外给他煎上一个鸡蛋。老婆的脾气好，脸上总是笑吟吟的，这让老林感到一种莫名的幸福。女人说，这个年龄你可要保住自己的身体，你可不能倒下喽！

老林有一个独子，儿子结婚以后给老林家添了一个孙女，小夫妻却不愿再生了，这让老林有些失落。老林不是那种封建思想浓厚的家长，但是走在外边，同事们聊起在家如何含饴弄孙的时候，老林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因为没有孙儿，他总觉得人家的话里有弦外之音，故意在他面前显摆，不就因为他没有老孙么？于是老林在儿子儿媳面前放了话，你们不愿意生养不就是担心负担重么？只要你们肯生，生孩子的费用我全包了，供孩子小学毕业，不要你们花一分钱。

一年以后，儿媳果然很争气，给老林家诞下一个大胖小子，老林高兴得合不拢嘴，直言林家的祖坟冒青烟了。他马上兑现自己的承诺，拿出一笔钱来专供小孙子的花销。时间一长，老林还是觉得家里有些冷清，又撺掇儿媳继续生一个孩子。小两口嗔怨老爸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贪得无厌。老林露出两粒金牙齿，笑呵呵地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愿意生，这孩子的费用我包了！”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老林就到了退休的年龄，年初他被正式要求光荣退休了。老林原来盘算着多干个一两年再退休的，因为公司里延迟退休的员工大有人在。现在招工难，公司里在职的员工年龄普遍偏大，年轻人凤毛麟角，用人力资源部长的话说，有技术表现又好的员工，公司里为什么不留一留呢？

但是老林却没有被挽留。老林感到有些惶惑，论工作能力，论业务水平，论对公司的感情，他自忖一般的年轻人都抵不过他。如果真要找什么原因的话，老林觉得自己生性耿直，脾气有些臭，不懂得迂回，容易得罪人。他记起那一次因为市场行情不好，公司里放假，减员减薪，拖欠了两个月的工资也没有发出来。老林有些光火，当时便冲一位老总大发雷霆，直言公司里的员工太老实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由公司随意摆布。

经过这事以后，老林就后悔了，作为公司中层干部的他，这一次的言行的确有些偏激。很快，他便得知老总在打听他几月份达到退休年龄的事情。祸从口出，这是不错的，老林痛苦地意识到一切都无从挽回了。岁月不饶人，他不是不服老的人，也绝非恋栈不去，虽然他千百次地想象过有朝一日他离开时的场景，但是等到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有些失落，有些苦涩。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身体好得很，再干上两三年没一点问题，可现在他原本像一只铆足了发条的钟摆，忽然哪个零件出了故障，职场的寿命一下戛然而止了，这怎不教人感到沮丧呢？

都说男人的归宿是保安，女人的归宿是保洁，老林并不愿意去干保安，一来那工作需熬夜太累了，二来他抹不开那个面子。虽说他现在已经拿了退休工资，可与他在岗时相比毕竟还是差了一大截。过去只要自己在上班，家里的经济条件便相对宽裕，可现在日子似乎又变得紧巴巴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老婆首先熬不住了，已经多年没在外做工的女人忽然寻了一份炊事员的工作，一下忙碌起来。这样接送孙子孙女上学、放学的任务一下落在了老林身上。

老林决定重回公司看一看，一来他还想念着从前的一些同事，二来他离职以后有些经济上的账务也需要得到老东家的一个承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亲热地冲他点头致意，惊讶地喊一声：林科长来了？好久不见呢！他冲每一个同他打招呼的人抱以亲切的微笑。老林俨然有了一种幻觉，他沉浸在过去美好的时光中，可惜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