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史226: 罗山道闲
第七十节 罗山道闲
罗山道闲禅师虽然是大名鼎鼎的岩头全奯禅师之得意门生,不过,对于有些朋友来讲,罗山道闲这个名字是有点陌生的。在现在许多朋友的眼里,他是远不如临济义玄、德山宣鉴、赵州从谂等人那么有名的。但是,道闲禅师在当时的江湖中,绝对是个知名人士,而且其禅宗功夫是非常过硬的,颇得当时江湖同行之尊崇。
南宋禅宗大家无准师范禅师在其《示觉长老》中,明确无误的写到:“从上来唯德山、临济、罗山、明招、赵睦二州、云门辈颇似个体才。其余根器有利钝,得之有深浅矣。”
无准师范禅师是中国禅宗史上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在他之前,有马祖道一、百丈怀海、沩山灵祐、仰山慧寂、洞山良价、曹山本寂、圆悟克勤等等禅师可以和他一较高低。但是在他之后直至如今的七百多年时间里,却绝难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并且无准师范还是当时临济宗的掌门人,也可以说是当时江湖中的第一高手,自然,他是不会打胡乱说无的放矢的。同样,他说出的话语也是非常有分量的。
由此可见,道闲禅师能和中国禅宗史上最为顶尖的大师如临济义玄、德山宣鉴、赵州从谂以及云门文偃等人相提并论,其禅宗功夫自然是非常高明的。
道闲禅师,福建宁德市霞浦县人,不知生卒年月,俗家姓陈。
不知何年何月,道闲禅师来到宁德市之龟山寺出家为僧。到了二十岁时,道闲禅师依例受了具足戒,从此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道闲禅师具戒后,立即加入到了行走江湖的大军中。
道闲禅师在江湖中遍参诸方,这一天,他来到了湖南长沙石霜寺参访大名鼎鼎的庆诸禅师。
见到庆诸禅师后,道闲禅师问道:“起灭不停时如何?”
庆诸禅师道:“直须寒灰枯木去,一念万年去,函盖乾坤去,纯清绝点去。”
可是对于庆诸禅师的开示,道闲禅师却不能深入领会。没办法,道闲禅师只得离开石霜寺,然后一路跋涉,来到湖北咸宁市崇阳县之岩头寺,参访在江湖中颇有声望的全奯禅师。
见到全奯禅师后,道闲禅师依旧问道:“起灭不停时如何?”
全奯禅师立即大喝道:“是谁起灭?”
道闲禅师一听,不由得大悟禅宗玄旨。
起灭不停时,此处之起灭,一指法之起灭,二指心之起灭。
一个人,只要你活在这个世上,就一定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事的,而且这些事可谓层出不穷,乃至于让你应接不暇或无可奈何。俗人如此,出家人同样如此。
对于出家人而言,并不是你披上袈裟了,就万事大吉了,就一了百了了。
出家人虽曰出家,其实在彻悟之前,他实在是个无家可归四处飘荡的游子。他为了寻得回家之路,那可是东奔西走上下求索的。
可是,面对世事之纷纭,面对六根六尘之侵扰,许多人是无法安宁片刻的。即便是躺在床上时,即便是坐在蒲团上时,他的念头之起伏,也是来来往往从不停歇片刻的。
有起有灭,此乃生灭法,此法来时,无法可对,已是一错,即便有法可对,起心灭之,更是错上加错。
所以,当起灭不停时,如之奈何?
对此问题,石霜庆诸禅师开示道,直须寒灰枯木去,一念万年去,函盖乾坤去,纯清绝点去。
禅宗强调偷心死而道心活,凡心死而佛心活。所以庆诸禅师上述之开示语,只是要学人休心,死心而已。
《楞严经》中说道“狂性自歇,歇即菩提。”所以,学人心休,则菩提自显。
而且,庆诸禅师在寺院设置枯木堂,除了要明白禅理外,更是强调要真参实修,更是要求学人要亲至此境才行的。
不过,对于庆诸禅师之开示,道闲禅师并不能深入领会。
既然自己不能契合庆诸禅师之禅机,那么就换个地方试试呗。于是道闲禅师一路跋涉,又来参访全奯禅师。
面对道闲禅师“起灭不停时如何”之问,禅风一贯迅猛犀利的全奯禅师立即大喝道,是谁起灭?
全奯禅师之禅风是迅猛犀利的,面对学人之问,他从来不会往枝节上去着眼,而是直奔根本而去。
所谓三界唯心,不论是法之起伏还是念头之起伏,归根到底还是你心之起伏。
所谓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若能了心,自然无所起伏。
可是,即便到此地步,犹不是究竟。到了这里,你把什么当作心?
所以,到此还得更进一步体悟才行啊。
禅,是要人心法双亡双遣的。只有如此,才能契合六祖慧能大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之真意。到了这个地步,一物也无,哪个能起灭?何来起灭?
所以,全奯禅师之反问,可谓一喝之下截断念头且人境俱夺,不由得不使人回光返照,顿见本来面目。
如此看来,全奯禅师之禅风和庆诸禅师之禅风是大不相同的。庆诸禅师是要求学人在用之同时明体,而全奯禅师则是直奔根本而去,只要学人得体了,何愁不能用。而这一点,就和沩山灵祐完全一样了。
沩山灵祐禅师曾对仰山慧寂禅师说道:“只贵子眼正,不说子行履。”
而反过来,只要你眼正,行履自然也就正了,当此之际,行住坐卧无非是道,纵横自在无非是法。这样,面对万法之变幻起伏,你的心也就不会随之起伏不停了,即便起伏不停,自己也知道如何应对了。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作偈评唱道:“斫断老葛藤,打破狐狸窟。豹披雾而变文,龙乘雷而换骨。咄,起灭纷纷是何物?”
南宋无准师范禅师作偈评唱道:
起灭不停谁解看,当机一拶透重关。
东西总是长安路,荡荡无拘自往还。
明末清初的伴我净侣禅师评唱道:“大海不着死尸,针锋不留蚊蚋。二大老千古提持两两相照,今人向言句上着倒,那个有活眼,那个无活眼,所以不契,所以省去。不惟不识二大老,亦且不识罗山。”
若有人问红尘洗梦道:“起灭不停时如何?”
红尘洗梦即回道:“正好。”
道闲禅师取得岩头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后,便来到了大庾岭(江西大余县至广东南雄市一带)筑庵居住。
当道闲禅师在大庾岭筑庵居住时,远在江西抚州疏山寺的匡仁禅师正在忙着自己的墓塔一事呢。
对于僧人来讲,一般都是在自己圆寂时才会建造墓塔的。但是还是有些僧人会提前为自己建好墓塔,匡仁禅师就属于这类。
这一天,疏山寺的知事僧给匡仁禅师建造好了墓塔,然后来到方丈室给匡仁禅师复命。
匡仁禅师问道:“将多少钱与匠人?”
知事僧回答道:“一切在和尚。”
匡仁禅师马上道:“为将三钱与匠人?为将两钱与匠人?为将一钱与匠人?若道得,与吾亲造塔来。”
知事僧一听,立即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不但如此,匡仁禅师的话语传开后,整个疏山寺都无人能下语应对。
后来,这个知事僧离开疏山寺外出游方参学,在大庾岭碰上了道闲禅师。
道闲禅师问道:“甚处来?”
知事僧道:“疏山。”
道闲禅师道:“有何言句?”
知事僧于是就将匡仁禅师勘问自己造塔工钱一事告诉了道闲禅师。
道闲禅师道:“还有人道得么?”
知事僧道:“未有人道得。”
道闲禅师道:“汝却归去,举似疏山道,道闲云:若将三文与匠人,和尚此生决定不得塔。若将两文与匠人,和尚与匠人共出一只手。若将一文与匠人,带累匠人眉须堕落。”
知事僧一看有人能应对匡仁禅师的话语,于是马上赶回了疏山寺向匡仁禅师汇报了道闲禅师的应对之语。
匡仁禅师听后,不由得大为佩服,于是马上穿戴整齐,然后对着大庾岭方向作礼道:“将谓无人,大庾岭有古佛,放光射到此间。虽然如是,也是腊月莲花。”
后来,道闲禅师听闻到匡仁禅师的话语后,便道:“我恁么道,早是龟毛长三尺。”
从古至今,干活给钱,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对于给自己建造墓塔的工匠之工钱,匡仁禅师却把它当作一道禅宗作业题来考问知事僧。
不过,对于该给三钱两钱还是一钱与匠人,知事僧却不知如何下语回答。因为不论是说给三钱两钱还是一钱,乃至于你一钱都不给,你都必须要说个所以然出来的,不然的话,你是过不了匡仁禅师那一关的。
在这里,如果你在几钱上去摸索寻思,那一定是枉费功夫且劳而无功的。别人说个一二三,你便马上在一二三中着眼,如此堕坑落堑,何有出期。
此知事僧不是过关之人,自然应对不得。幸好,他碰上了道闲禅师。
道闲禅师看到无人应对匡仁禅师之话语,只得抛头露面的替他下语应对道,若将三文与匠人,和尚此生决定不得塔。若将两文与匠人,和尚与匠人共出一只手。若将一文与匠人,带累匠人眉须堕落。
何故如此,禅师之墓塔岂有价,如有价,此塔则非禅师塔也。所以,不论你选一二三任何一位,都不是究竟之处。因为当你在一二三上寻思之际,早已拖泥带水纠缠不清了。不但如此,还会拖累他人跟你一起堕坑落堑。
听到道闲禅师之答语,匡仁禅师那是叹服不已。虽然匡仁禅师在当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之人物,并且按照宗门辈分,还是道闲禅师之师叔。不过,匡仁禅师还是公正的给予了道闲禅师非常高的评价,并作礼致谢。
禅,那是不允许学人居于任何一机一境的,尤其是当对方表扬自己的时候,更不能坐于此地,不然,则死于当下也。
所以,高明的禅师都会做到随说随扫的,如此,方能达到无迹可寻之地,方能至于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之境。
故而道闲禅师听闻到匡仁禅师之赞叹语后,立即说道,我恁么道,早是龟毛长三尺。
禅,那是说似一物即不中的。我不得已在那里老婆心切说三道四,早已是无中生有,引人在我的话语中寻思着眼了,就好像根本就没有的龟毛一样都被我说得有三尺长了。
道闲禅师“我恁么道,早是龟毛长三尺”之语,可谓尽显宗师本色,就如为霖道霈禅师所言:“若无后语,二俱瞎汉。”
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引来了众多禅师的热议。
北宋丹霞子淳禅师作偈评唱道:
清风吹动钓鱼船,鼓起澄波浪拍天。
堪笑锦鳞争戏水。到头俱被钓丝牵。
南北宋交际间的佛性法泰禅师作偈评唱道:
窣堵波成赏匠人,工钱一二与三文。
可怜眼里无筋者,当面定将数目分。
南北宋交际间的雪窦嗣宗禅师评唱道:“说甚么龟毛长三尺,腊月莲花,尽是和衣草里辊。直饶向这里分三列四说得倜傥分明,祖师正眼未梦见在。我当时若见疏山恁么道,只向道一文也无。待他更说道理,便与掀倒禅床拆却寿塔,教这老汉终身无依倚处。为甚如此?知恩方解报恩。”
后来,道闲禅师离开了大庾岭,来到了清凉山游历。
当时占据福建的地方大佬王审知尊崇佛法,并且还大力扶持过雪峰义存禅师和玄沙师备禅师以及他们的一些弟子弘法。
所以当王审知听闻到道闲禅师之禅法后,立即对道闲禅师升起仰慕之情,于是马上派人把道闲禅师迎请到了福州罗山弘法,并且赐予道闲禅师“法宝大师”之号,从此后,江湖中人也就以罗山道闲来尊称道闲禅师了。
为了表示对道闲禅师之尊崇,同时也是为了给道闲禅师弘法壮声势,王审知在道闲禅师第一天登堂说法的时候,便来到了大堂和广大僧众一起听道闲禅师说法。
在大家的迎请下,道闲禅师来到了讲台上坐好。
道闲禅师在座位上刚把自己的僧衣整理好,便对大家道:“珍重。”随即便走下讲台。
王审知一看,赶紧过去拉住道闲禅师的手道:“灵山一会何似今日。”
道闲禅师道:“将谓是个俗汉。”
禅,那是无法可说说不尽说说无可说的,而且一旦你真真切切苦口婆心的说个什么出来,还极有可能“说似一物即不中”。既如此,你让我说个什么呢。
而且,就如药山惟俨禅师道:“经有经师,论有论师,律有律师。又怎怪得老僧。”
不过,既然已经坐在讲台上了,下面还有那么多的僧众在苦等着自己说法,那么还是尽个人事道个珍重吧。
道闲禅师的这种开示,前面也有禅师使用过类似的招数。这种独特的招数看似简单,其实是非常不容易施展的,不是功夫特别高明之人,一般是不会施展这种招数出来的,因为施展这种招数,稍有不慎就会弄巧成拙。
看到道闲禅师施展出这种出格之招数后便走,王审知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他道,灵山一会何似今日。
灵山一会何似今日有两个意思。一来把今天开堂说法比喻成佛祖在灵山召开的说法大会。二来把道闲禅师比作是佛祖。
而且,王审知这句话看似是表扬,但是在表扬中却是有刺的,对方要是稍不注意,就会坐在此坑中不可自拔。
看来,王审知在和雪峰义存以及玄沙师备等绝顶高手的密切交往中,还是从他们那里学了点功夫在身的。
不过,道闲禅师那是道眼通明之人,对于王审知的话意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所以道闲禅师马上道,将谓是个俗汉。
王审知的话语是表扬中带刺,同样的,道闲禅师也马上反嘲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俗汉呢,原来你还是看得懂我的禅机的嘛。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洞山晓聪禅师作偈评唱道:
罗山忍俊不能禁,大展家风吼一音。
纸墨如山书莫尽,衲僧休向义中寻。
南宋龙翔南雅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道直如弦,千古应无对。
纵有啮镞机,髑髅成粉碎。
南宋末期的宝叶妙源禅师作偈评唱道:
瑞世优昙见最难,异香浮动晓风寒。
自非世主垂青眼,却作闲花野草看。
道闲禅师在江西吉安市之禾山游方时,这一天,同行的矩长老准备出门去,道闲禅师马上把手中的拄杖扔在他的面前,矩长老虽然知道这是在勘辩自己,却不知如何应对。
看到矩长老无对,道闲禅师道:“石牛拦古路,一马勿双驹。”
后来禾山有僧人来到疏山寺,把道闲禅师的这个话语告诉了匡仁禅师。匡仁禅师另外下语道:“石牛拦古路,一马生三寅。”
古代的禅师们从来不是死读书读死书之辈,他们对于禅宗功夫从来都是活学活用的,即便是在日常的生活中,也是会抓住任何机会相互交流切磋的。
这不,道闲禅师看到同行的矩长老准备出门去,便马上把自己的拄杖扔在他的面前。不过,对于道闲禅师的作略,矩长老却不知如何应对。
看到矩长老不能领悟自己的禅机,道闲禅师只得开示他道,石牛拦古路,一马勿双驹。
石牛拦古路者,坐断当路也,截断一切也。当此之际,进不得退不得,言语不及,思维不到,无你转身处。
一马勿双驹者,当此之际,必须当机立断,切勿多生头角也。
不过,后来匡仁禅师听闻到道闲禅师的话语后,却依据本门的功夫另外下语道,石牛拦古路,一马生三寅。
在匡仁禅师眼里,任你石牛拦路,任你猛虎当途,与我何干,我又何惧。你拦你的,我自龙腾虎跃,我自策马奔腾,我自纵横无碍。
匡仁禅师之语,颇有其同门曹山本寂禅师“去亦不变异”之机。
对此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龙翔士圭禅师作偈评唱道:
不踏门前路,春归又一年。
落花红满地,芳草碧连天。
南北宋交际间的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出门握手话分携,古道迢迢去莫追。
却笑波心遗剑者,区区空记刻舟时。
道闲禅师能成为当时江湖中的知名人士,其禅宗功夫自然是非常过硬的,我们可以从他的一些上堂语中看出一二。
道闲禅师道:“若是上士,脚才跨门便委得。若也觌面相呈,犹是钝汉。口喃喃地,不消一钁。会么?”
道闲禅师又道:“理上通明,与佛齐肩。事上通明,咸同诸圣。事理俱通,唤作什么?天下横行,罗笼自在,须是与么汉临机隐现,搓搽临时自由,不是你呢呢惹惹的便解会得。若实未会,卒不可奈何三句至于四句罗笼交通。若不会向上事,什么处得?不见道‘上士不领关’?会么?若是超伦作者,瞥然便休。如今且有与么汉么?出来试弄一转看,作么生精彩?”
道闲禅师又道:“暂息波澜,接物应机,须通俊士,应时如风,应机如电。一点不来,犹同死汉,当锋一箭,谁肯承当?不是俊流,徒劳措口。上古流今,无过奇特。若也未逢匠伯,低首侧聆,意下寻思,卒搔不著。记举古话,系惑盲侣;送向空劫,未免轮回。将抵敲作家,驴年终无是处。”
在道闲禅师的上述上堂语中,我们可以看出道闲禅师之禅风是非常直截了当并且深入骨髓的,其“瞥然便休。”、“一点不来,犹同死汉,当锋一箭,谁肯承当?”和“若也觌面相呈,犹是钝汉。”这种禅思和用语,对后世禅师影响巨大,非常多的禅师在给学生们上课时,都在用这类语言和思维来开示学生。
这一天,一个僧人前来参问道:“急急来投,请师一接。”
道闲禅师道:“会么?”
这个僧人道:“不会。”
道闲禅师道:“箭过也。”
对于每一个参禅悟道之士来讲,他们都是希望能遇到名师的,都是希望师父能倾囊相授的,都是希望能听到师父出格之奇言妙语的,都是希望师父能传授点什么秘诀之类的。不仅如此,他们更希望能在师父一招之下就领悟禅道从而登堂入室。
所以,这个僧人见到道闲禅师便道,急急来投,请师一接。
道闲禅师不动声色的道:“会么?”
这个僧人听得一愣,你根本就没有给我上课啊,你根本就没有给我传授点什么秘诀啊,怎么开口就问我会不会呢。自然,这个僧人不能明白道闲禅师之话意,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不会。
你心急火燎如救头燃般来我这里参学,希望我开示与你,希望我接引你。须知,禅,对你是没有任何隐瞒的啊。所谓触目菩提无非是法,所以,在在处处都是佛法的的大意啊。
更何况你问我答,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还想知道啥?你还有啥不明白的。
禅,贵在当机领悟,我曾经说过:“若是上士,脚才跨门便委得。若也觌面相呈,犹是钝汉。”
觌面相呈犹是钝汉。而禅机在你面前显示并远逝,你却依然不明所以,依然有目如盲,如此看来,你实在是个瞎汉啊。
所以,道闲禅师只得批评中带着开示道,箭过也。
道闲禅师这种招数就和前面道闲禅师第一次登座说法时道声珍重一般,表面看起来非常简单,老师也没有说什么奇言妙语,乃至于根本就没有给同学们说出点什么佛理禅道。但是,老师却在不动声色中,把禅的所有真意毫无保留的全部端在了你的面前,让你一览无遗。至于你具不具眼,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道闲禅师的这种招数看似简单,但不是对佛理禅道有深入骨髓之体悟的人,是不能如此深入浅出且不动声色的施展出这种招数出来的。
而在,也就是道闲禅师能受到同行们高度赞誉的重要原因。
道闲禅师在罗山说法如云,进而声誉远播。远在四川的定慧禅师听闻后,心里不免有些不服气,于是立即来到罗山,准备和道闲禅师切磋一下禅宗功夫。
看到有人来到法堂参访,道闲禅师问道:“什么处来?”
定慧禅师道:“远离西蜀近发开元。”
随即定慧禅师进前问道:“即今作么生?”
道闲禅师道:“吃茶去。”
定慧禅师正要开口议论。
道闲禅师道:“秋气稍热,去。”
定慧禅师出法堂外叹道:“我在西蜀峨嵋山脚下拾得一只蓬蒿箭,拟拨乱天下。今日打罗山寨,弓折箭尽也。休,休。”
于是定慧禅师便离开法堂到僧僚去了。
第二天,道闲禅师来到法堂给同学们上课,定慧禅师看到道闲禅师来了,于是站出来问道:“豁开户牖当轩者谁?”
道闲禅师便喝。
定慧禅师无语应对。
道闲禅师道:“毛羽未备,且去。”
定慧禅师于是便留在了罗山跟随道闲禅师学习禅法,并最终获得了道闲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
古代的禅师开山说法,其实是很辛苦的,除了自己要准备教案给同学们上课外,还得随时应对江湖中各种各样的人前来踢场子。须知,你要是功夫稍微差点,你的场子极有可能会被对方踢飞的,而你自己,也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须知,这种事情在江湖中那是经常发生的。
但是,禅宗正是因为有许多禅师相互切磋勘辩,才能不停的更新发展,才能充满生机和活力。
定慧禅师想必在四川学得了一身的功夫,并且自认为可以挑战江湖中的各路高手,从而纵横天下。
所以当他在江湖中听闻到道闲禅师的名声后,便不远千里从四川赶到了福州罗山来找道闲禅师切磋功夫。
两人在法堂见面后,作为主人的道闲禅师照例递个话端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定慧禅师道,我早先从四川出发,最近刚离开本州的开元寺。
定慧禅师本就是来踢场子的,自然不会和道闲禅师在这些问题上啰嗦,所以他回答完后,便走到道闲禅师身边问道,即今事作么生。
禅,是要求学人照顾脚下,看护目前的。是非常讲究当机一句的。所以,你不要给我东拉西扯的,现在之事做什么?
你要问现在之事眼前之事,那还不简单啊,你远道而来,想必口干舌燥了吧,所以,下去喝茶去吧。而且你如此心浮气躁乃至于气势汹汹,喝杯茶,正好可以压压你的心火,让你清净清净。所以,吃茶去,既是当机语,同时也是问候语。
吃茶去,这是赵州从谂禅师之著名禅语,道闲禅师信手拈来,施展得却是不露痕迹。
看到道闲禅师使出前人的招数出来应对自己,定慧禅师正要开口争辩之际。道闲禅师却看到他还不下去,于是接着道,现在虽然是秋天,但是天气还是有点热,你的心火也有点高,所以你还是先下去歇歇,使自己心平气和了再来吧。
看到道闲禅师两次喊自己出来,可是自己却找不到什么恰当之语回应,定慧禅师只得走出了法堂。
出来后,定慧禅师不由得感叹道,我在四川峨嵋山下学得一身功夫,自认为从此可以勘辩诸方纵横天下,想不到今天来到罗山,却是弓折箭尽,无法可施,无计可想,无招可出。罢了,罢了。
想必朋友们已经看到了,我们日常使用的成语弓折箭尽之出处即源于此。
第二天,道闲禅师照例来到法堂给同学们上课。
定慧禅师昨日受挫后却还是不死心,所以看到道闲禅师来了,他便抢先站出来问道,豁开户牖,当轩者谁?
豁开户牖者,打开门窗使屋内开朗光明也。意味着禅者打开心之门户,从而觑见了本地风光。
当轩者谁者,谁觑见了本地风光呢?谁敢承担本地风光呢?
定慧禅师此语非常有气势,颇有点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之意。
不料他话音刚落,道闲禅师对着他就是一声大喝。
要说打开门窗使屋内开朗光明,岂不知自己屋里本就光明十足一切现成。要论当轩者是谁,岂不闻庆诸禅师道遍界不曾藏。
而且,不论你打开还是关闭,不论你彰显还是隐藏,我一喝之下,统统与你截断,让你前念不生后念不起,让你思维不得无处下足。
果然,在道闲禅师一喝之下,定慧禅师不由得愣在当场无言以对。
看到定慧禅师不能应对自己的禅机,道闲禅师于是对他道,你羽翼还未丰满,暂且下去,等到哪天有了真功夫再来找我切磋吧。
定慧禅师在与道闲禅师的交锋中败下阵来,不由得对道闲禅师心悦诚服,于是便安下心来,留在罗山跟随道闲禅师学习禅宗课程,并且最终获得了道闲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
这一天,雪峰义存禅师的得意门生保福从展禅师也来到罗山参访道闲禅师。
两人见面后,从展禅师问道:“僧问岩头浩浩尘中如何辨主?头曰铜沙锣里满盛油。意作么生?”
道闲禅师对着从展禅师道:“大师。”
从展禅师在一旁答应着。
道闲禅师道:“猕猴入道场。”
随即道闲禅师又问旁边的明招德谦禅师道:“忽有人问你,又作么生?”
德谦禅师道:“箭穿红日影。”
道闲禅师在福州弘法,自然会和同在此地弘法并且声势更为浩大的雪峰义存禅师及其弟子们有交往的。再加上道闲禅师的师父岩头全奯是和雪峰义存一起闯荡江湖多年的铁哥们,所以,道闲禅师和雪峰禅系诸人之关系,那就更不一样了。
这不,保福从展就来到罗山参访道闲禅师来了。
两人见面后,从展禅师问道,曾经有僧人问岩头全奯禅师道,浩浩尘中如何辨主?全奯禅师回答道,铜沙锣里满盛油。请问其中意旨如何呢?
道闲禅师一听,马上对着从展禅师道,大师。
看到道闲禅师相喊,从展禅师赶紧在一旁应答着。
道闲禅师随即对从展禅师道,猕猴入道场。
猕猴者,心和身皆是上蹿下跳东西唐突乃至于片刻不得安宁之物也。
道场者,清静之地也,清净之境也。
猕猴入道场,动入静(净)中也。
铜沙锣里满盛油,日常之事也,有何奇特之处。油静且净,而自可显影,此理易懂,此体易见。
可是你却要在静且净中多生念想,着意寻思,岂不是猕猴入道场,难有清静(净)时。
道闲禅师开示过从展禅师后,马上转过身来问身边的明招德谦禅师道,如果有人忽然问你,你又如何应对呢。
德谦禅师是道闲禅师门下的头号弟子,后来在浙江武义县明招山弘法,世称明招德谦。并且,德谦禅师在明招山弘法时威震天下,成为当时江湖中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
南宋禅宗大家无准师范禅师在其《示觉长老》中,明确无误的写到:“从上来唯德山、临济、罗山、明招、赵睦二州、云门辈颇似个体才。其余根器有利钝,得之有深浅矣。”
其中的明招,即是明招德谦禅师。
看到师父相问,德谦禅师张口就道,箭穿红日影。
箭穿红日影,就和挥刀斩春风一般,你说我动没,箭穿挥刀,我当然动了啊。可是我动后,伤到红日影和春风之体没,你当然没有伤到啊。不论你射多少箭,不论你挥多少刀,红日影和春风都是不会被你损伤丝毫的。当然,箭和刀也不会在红日影和春风中受伤,此乃两不相伤也。
德谦禅师箭穿红日影之语,不仅词句优美,而且用中明体,体中显用,用不伤体,体不碍用。实乃深明体用之妙也。
看来,德谦禅师能成为当时江湖中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实在不是浪得虚名啊。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大慧宗杲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时提举这个公案并评唱道:“还会么?猕猴入道场,箭穿红日影。两个老古锥,担雪共填井。”随即宗杲禅师便喝一喝。
元朝楚石梵琦禅师在给同学们上课时评唱道:“我当时若作罗山,待问铜沙锣里满盛油意作么生?也与一喝。”随即梵琦禅师召众道:“且道天宁一喝与大慧一喝是同是别?”
明末清初的伴我净侣禅师作偈评唱道:“锦上铺花还他三个老汉,若是尘中主,尚未敢相许。”
这一天,雪峰义存禅师门下的另一得意门生长庆慧棱禅师也来到罗山拜访道闲禅师。
不过,当慧棱禅师来到山上时,正碰上道闲禅师在制造圆寂时用的龛子。
慧棱禅师一见,立即上前用拄杖敲击龛子道:“太煞预备。”
道闲禅师回应道:“拙布置。”
慧棱禅师马上逼拶道:“还肯入也无?”
道闲禅师马上道:“吽,吽。”
从古至今,禅师提前为自己准备墓塔和棺材(龛子)之事,那是时有发生的。
这不,道闲禅师就在提前为自己准备龛子了,不过他正在制造的时候,正好碰上慧棱禅师来拜访他。
慧棱禅师看到道闲禅师提前为自己准备死后用之物,于是走过去用拄杖敲击着龛子不以为然的道,你还没死呢,用得着这么早就提前给自己预备死后用的东西啊。
禅者,应该生死如一的啊。禅者,应该体悟到不来不往不生不死的啊。
禅者,应该活在当下注重目前的啊。而你怎么能在活着时预备着死后之事呢。
面对同门师兄弟的逼拶,道闲禅师也没有过多的争辩,而是平静的回答道,拙布置。意思就是说我只是简单准备一下而已。
这种思维和语气,就好像你正在吃饭,有人过来说道你吃得好嘛。不管此人是表扬你还是暗讽你,你都可以回答道,我只是随便吃点而已。
这种回答,既不卑不亢,也无棱角,同时还可让对方难以摸清虚实。
不过,慧棱禅师却并不想放过道闲禅师,所以他继续逼拶道,既然你都把龛子提前预备好了,你还肯进去吗?这个龛子,能把你“装”住吗?你圆寂后,就在龛子中吗?
参禅悟道之士,有个问题是自己必须要弄明白的,那就是生从何来,死往何去。所以,慧棱禅师此话,也在问道闲禅师死往何去。
看来,慧棱禅师想用死的龛子来把活的道闲“装”住啊。
面对慧棱禅师的逼拶,道闲禅师马上张口道,吽,吽。
吽,吽。牛叫之声也。
龛子本来就是用来装人的啊,岂有肯不肯入能不能入之理。而且,对于一个悟道之禅师来讲,要入便入,何须等“死后”,我现在就可以进去,而且,不但可以当机即入,并且还可以变幻而去做牛做马。吽吽之声,你没听见吗。
对于禅师圆寂后要去做牛做马,在道闲禅师之前就有。普愿禅师和灵祐禅师都曾说过,圆寂后自己到山下作一头水牯牛去。
所以,道闲禅师也直截了当的用吽吽之声表达了自己要去作一头水牯牛之意。
不过,禅师们圆寂后转世为水牯牛,和普通人想象中的轮回转世大不一样的。如果有人认为悟道之禅师圆寂后还要进入畜生道行事,那就更是误解了。
禅师眼里的水牯牛,那是指能披毛戴角异类中行之人。到此地步之人,能不犯人苗稼,每日水草随缘度日。实在是个了然无事,能独立特行且随处作主之人。
至此,道闲禅师通过简单而生动的言语,就让前来参访的同行看到了一头真正的水牯牛。
这一天,道闲禅师派人到福建泉州去化缘。当道闲禅师把这个化缘僧送到路口的时候,道闲禅师问他道:“太傅忽问,大师十二时中将何示徒?你作么生祗对?”
这个化缘僧一听,不知如何应对。
道闲禅师于是替他回答道:“但道骑虎头取虎尾,第一句下明宗旨。”
接着道闲禅师又问道:“渠忽进语云,此犹是菩萨有言教。菩萨无言教,又作么生?”
这个化缘僧依旧不能下语应对。
道闲禅师只得又替他下语回答道:“觌露机锋,如同电拂。”
在那个禅宗风靡天下的年代,不论是官员也好文人也好乃至于普通百姓也好,很多人都是学习过禅宗课程的,而且还有一些人的禅宗功夫那是相当高的,并不比专业人士差多少。所以在很多时候,人们不管是在那个场合碰上禅僧,通常都会上前交锋一番的。
道闲禅师也是久闯江湖之人,自然深知此理。所以,自己寺中的僧人外出化缘,一旦遇到有人前来踢场子,如果不能取胜,不但会给自己的寺院丢脸,更会完不成外出化缘的任务。
所以道闲禅师对化缘僧道,你到了泉州,如果泉州的太傅问你,大师十二时中将何示徒。你作么生祗对。
这个化缘僧只知道外出化缘,那里会想到地方官员会出言勘辩呢,所以一听之下,竟然不知如何应对。看来,他在罗山的学习成绩并不好啊。
看到此僧不能下语应对,道闲禅师只得开示他道,你可以对太傅道,骑虎头取虎尾,第一句下明宗旨。
骑虎头取虎尾者,有偏有正,有主有宾,有进有退,有虚有实,有放有收也。卷舒在我,权衡在我,把定在我放行在我也。
第一句下明宗旨者,是说禅宗是非常强调要在第一句下明宗旨的。
禅宗所谓第一句者,并不是有什么一句名为第一句。第一句者,实乃无句之句也。但是在这里学人须知,纵使如此,这个无句之句犹是一句,实乃是第二句了。
所以,明眼宗师刚闻此语,一定会踢起便行,自然就不会落二落三了。
道闲禅师骑虎头取虎尾第一句下明宗旨之语传开后,那是备受江湖中人喜爱的,所以后世很多的禅师都在引用这句禅语来开示学人。
不过,纵使骑虎头取虎尾第一句下明宗旨之语绝妙异常,终究是你在自言自语而已。对于明眼人来讲,他终究还是会有话语来应对的。这就如同两人在擂台上交手一样,纵使你的招数再绝妙,对方也一定会见招拆招的。
所以道闲禅师马上又对这个化缘僧道,即便你说了骑虎头取虎尾第一句下明宗旨一语,但是如果太傅忽然反问道,此犹是菩萨有言教。菩萨无言教又作么生?你又如何下语回应呢。
这个化缘僧听到这里,更是无言以对了。
没办法,道闲禅师只得再次替他应对道,你可以对太傅道觌露机锋,如同电拂。
禅,那是贵在当机立悟的。如果你不能当机立悟,却想思而知虑而得辩而明,自然会是鬼家活计。
这就如先前有僧人问道闲禅师道,急急相投,请师一接。道闲禅师道,会么?此僧道,不会。道闲禅师道,箭过也。
所以,机锋,那是稍露即逝的,那是如闪电一般一闪而过的,是不容你仔细观摩细细品味的。要会,当下就会,不然,箭过也。
大珠慧海禅师道:“解道者行住坐卧无非是道,悟法者纵横自在无非是法。”
而道闲禅师就是这种能纵横自在之人啊。
不知何年何月,道闲禅师预知自己和这个俗世的缘分尽了,于是他便通知大家来到法堂集合。
道闲禅师来到法堂 台坐好后,良久,道闲禅师展开左手。但是主事僧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旨,于是他马上命令东边站立的僧众退后。
良久,道闲禅师又展开右手,主事僧一见,立即又命令西边站立的僧众退后。
看到大家都退后了,道闲禅师望着大家道:“欲报佛恩,无过流通大教。归去也,归去也。珍重。”
说完后,道闲禅师便微笑着圆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