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事我都已经忘记
但我仍记得在病房里见到他的那刻。
他瘦骨嶙峋,性子也变了很多,不肯说话,眼白黄的像两个灯笼。病房里的味道很奇怪,大概是将死的味道。人也来来去去,没有活的希望。
我铭记那一刻,并且从那时开始成长。
近些日子我的记性变得有些差劲,转眼就忘却。总觉得这些以前的记忆,应该写下来。
距离他离开我,已经一年三个多月了。犹记得接受他死讯的那天清晨,我像困兽一样嚎了几声就冷静踏上了奔丧的路程。
车上的人像往常一样交谈,我抱着包默默流泪。
回到家的时候我哥跪在厅里,我第一回见他哭泣,我小时候他是我的男神,但他哭的也挺丑的。
守灵的那夜在梦里梦见他完好无损的坐在床上横眉冷对的,梗着脖子问我还没死为什么把我放在冰棺里?那些天披麻戴孝做孝女,宾客往来都不带悲色。我想崩溃大哭,到底还是麻木到面无表情。
有一阵子我并不怕黑,总觉得他在保护我。现在就不行了,他不常入我梦,都说人死如灯灭,他消失的彻底,我都骗不了自己。
在他刚生病的日子里,我刚刚开始工作,那时我性格很古怪,脾气暴躁,不复从前的可爱。甚至常常和他吵架,吵完了就在一边哭。他恨铁不成钢的对我说你总要有个打算啊,天天玩手机算什么。
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
太多的事我都已经忘记那时学习文艺青年学的歪,变成了没理想的傻子,再重来一次我想我会乖巧的说好啊都听你的。
我的回忆有些混乱,只能随手写了。
我为什么喜欢河马,可能是因为我悲伤的那阵子只有他明确表示我很心疼你,希望你早日恢复。于我来说,每个夜里都是绝望的夜,世界不喜欢我,我就抑郁;世界给我打击,我只能承受。我太渺小了,连带悲喜都无人在意。
我在他头七那天跌了腿,很小的伤口,血却洇了好大一块。伤疤到现在都在,摸起来是凹进去的,恍惚想起来是那天车飙的太爽,我一个忘形就进了坑,顺便带着我妈。庆幸的是她没啥大事儿,我的腿不幸磕到了石头尖儿,也可能是钢筋尖儿。
那天被我妈哭着训,你爸没了咱们再出点事儿,你哥可就一个人了。我耳鸣的厉害,仿佛世界离我远了。
当时的想法:我死了没关系,我妈不能有事。
我究竟是有多天真呢?
他生病在家的时候喝过一段时间的中药,那时身体还行,我记得我们还一起吃过一次火锅。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喝不下去苦药,喝下去的如数吐出来。他告诉我如果过不去这个年他就不行了。那会儿还是夏天,我刚过十八岁的生日。
我一面希望时间慢些,不求他留住命,但求他多留一些时间;一面反复的规劝自己生病只要吃了药看了医生就会好。
有人告诉我他的病不好治,我也一面说我知道了,一面暗自希望睡一觉他就痊愈。
希望一觉睡醒回到我六七岁时的某天清晨,他愉快的叫醒我,翻眼皮给我看。
希望一觉睡醒回到我再小一些的时候,我因为调皮磕到了腿,趴在他的背上。
希望回到更小的时候,乡下的月色很好,房子还是老房子,一家人一块儿吃晚饭。
或是回到我学前班的时候,他从大城市里回来,第一件事是把糖果送到学校给我。
后来听我妈说,他因为病重进食困难抗拒吃饭,我哥逼着他去吃一些稀饭。因为挂吊瓶,手脚都是浮肿的,为了存活找不到血管还非要输液。有天我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很想他,他的声音嘶哑无力。我只能自顾自说着我快回去了,你一定要等我啊。他说好好好。他走的那晚曾后悔没让我跟着回家,怪自己太傻。我妈问他我什么时候回来,他保持清醒:明天。
10.31号晚他离去,我凌晨接到我妈的电话,11.1号下午四点到了家。他躺在冰棺里,脸上遮了东西,丧服足足穿了四套,衬的人高高大大的,一点都不像他。
我仍是满腹怀疑,才能在他死去以后蒙骗自己他还在。我不信盖棺定论,也不声泪俱下,不曾经历死别。
偶尔清醒的时候想到这种绝望的情绪不知要伴随我多少年,真他妈应了那句人生妖气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