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月光枯萎
文｜萧瑶夕
其它散文作品:
《巷深流年老》
>本文摘自二〇二一年日记
01
昨夜温书，入睡已晚，今早不可避免地赖了一会儿床，终于清醒时，看见明亮的天光，窗外渐渐有了喧嚣，心顿时产生一种恐惧感，仿佛孤身置于茫茫荒原，或许是因为知道，如今允许自己虚度与抛掷的时光，不多了。之后头一直有些隐隐作痛，听母亲的话，吃了药才好些。
傍晚出门散步，天色阴沉，有压抑之感。草木正是葱茏的时候，只是在暗淡中显得颓靡。因为疫情再度发生，行人颇少，偌大的广场与宽阔的街道格外寂寥。我便回想到，有一年国庆，大街小巷人山人海，与亲友同行的话，稍不留神就错开了。今昔对比之下，更觉世事变化无常。而当一个人开始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历史与记忆时，会变得容易沉郁与悲哀，仿佛参透某种深藏的意味，灵魂从此背负了重量。
今宵大风呼啸，我知晓夜雨将至。隔一扇窗，看万家灯火齐燃，方才感知到个人的渺小与生命的脆危。活着原本就是一种需要勇气的坚韧。
02
我在二〇二〇年的四月，写完了短篇小说《青灯引》，那段时间在重新阅读《红楼梦》和《东京梦华录》，对古代女子的命运与宋朝的生活感兴趣，便兴起写了这个短篇。现在看来，那也不过是个大概的框架。搁置一年有余，我在二〇二一年的八月将原有的六千字扩充至一万五千字，增添更丰富的内容，完善更缜密的细节，同时起伏转折也更加从容不迫。但是我仍旧不满意。日后应该还会进行大幅度的修改。
由此，我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文字自己即拥有蓬勃的生命力，在光阴的浇灌下会自发地生出枝节，作者的任务不过是静静地观望。
然而，在此期间，生活的诸多困顿向我徐徐拉开帷幕。在看到日记本中有如此多的以年岁为代价堆砌而成的文字，现实境况却没有丝毫改变的时候，我又意识到，无论是文学或者电影，还是绘画或者音乐，任何艺术形式都不具备解决问题的功效，其唯一的作用应该是提出问题或者分析问题。只有将思考与道理付诸实践，才可得到如实的报偿。
03
读到日本僧人良宽的俳句和诗歌，有这样的一句:
盗まれました 窓のそばの月
苏枕书的翻译是:
被盗赋留下的 窗边的月
谢六逸先生的翻译是:
偷儿留下的 窗上的月色
我不禁为这份超然脱俗的美所动，也想斗胆译上一译，不过毕竟不通日语，终穷没有头绪。某天料理琐事时，却捕捉到了一线灵光，编织出一句英文来:
The thief left , a window of moonlight
必然是不够准确的，可是也仅仅是玩味其中的意境而己。
但我对于月光，却是非常喜爱。
纵使月光枯萎，也应当做一个单纯、干净、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的人，安安静静地走在这滚滚红尘里，让心波澜不惊，让灵魂自在轻盈。
04
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而有的人之所以对孤身一人耿耿于怀，不是因为无法忍受那份寂寞，而是无法忍受那份极度的寂静产生的无助感和溃败感，说到底，还是心灵不够强大。
在这样一个繁杂的时代，人们开始关注的事物与层面越来越多，而应对的能力却越来越弱，生活渐渐被无关紧要的东西填充，然而填充带来的最终结果是虚假的繁荣与深刻的自我怀疑。于是总想抓住些实在的东西来防止自己下坠和被揭穿。
在这种情形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是最佳选择。
“你看，我可有那么多朋友！”
语气骄傲，似乎心满意足。
可是究其根本，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当一个人要靠欺骗自己才能感觉到短暂的充实的时候，也是真的很寂寞了。但是他舍近求远，兜兜转转半天，其实并不愿改变现状。
别以为广结友谊是自己为摆脱孤独的处境所做出的努力，那仅仅是冠冕堂皇的逃避。
因为你早该知道，心怎么样，就会过得怎么样。
对外的改造是表面，对内的释然方为重点。
应该拒绝的是被孤立，而不是孤独。
别让孤独蒙尘。
05
微微起伏的山峦披着秋初的墨绿，裁剪天空中橘蓝紫三色交织的华丽锦缎，其所背立的繁华都市正在锈蚀般的余晖中，焦躁不安地迎接着以颓靡之势漫溢而来的云海。
我跑完一圈后，一面气喘吁吁，一面漫不经心地抬头，看见黄昏在高楼大厦间斑斓到极点，云层的褶皱粗糙，被浓烈的褐红色与橘黄色涂沫，如同裸露的山岩，被清晨第一道阳光照耀。
若这美足够惊心动魄，你会不由自主地驻足，静默观望。而不试图做出任何挽留。
用心去体会世间每一个细微时刻所蕴藏的无尽情意，时光的推进会因此变得缓慢，既是这般，我们便拥有更多的余地去观望人情与风月，从而探寻到不虚此行的方向与意义。
06
黑暗与光芒交会的瞬间，你我看清彼此的面目与初心，相对无言，以至深的静默来证明各自的谅解与恩慈。
你曾经告诉我，九十九只大雁撞翻血红的夕阳，也只是为了回家。
真相其实不过是，我不是不再爱你，而是终于可以做到将你轻轻地放下。
07
在我看来，人应学会体味四季的流转。
春，宜听雨楼上，出游野外，饮绿春山，横渡急潮。
夏，宜于碧池亭台，观莲花开落，暮色欲歇。
秋，宜桂下敲棋，风中观月，待故人迟归。
冬，宜暖室点灯，拥炉沸酒，与人晤谈，赏雪通明。
如此清欢。
当生命摇摇欲坠，才眷恋往昔的欣欣向荣。
世事形同烈焰，给我们强加以煎熬与灼烧，考验着我们的信仰与坚守，在生命的各种面孔之间我们很容易怀疑、碎裂、手足无措以及回避。可以做一个心怀淡淡月光的人，纵然现世里花好月圆的盛景不再，仍旧能够秉持理想之烛光去夜游与闯荡，在这个以独立的表象掩饰趋同的内核的时代，开辟出独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道路。
2021年 6月至8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