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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书香 | 汪曾祺:人间烟火的雅趣
作者:潘玉毅
有些作家的文字宛若警众木铎,振聋发聩;有些作家的文字宛若静夜钟声,令人深思;但还有一些作家的文字,浅浅淡淡,舒舒缓缓,文字流淌间,却能直抵人的心灵,让人难以忘怀,汪曾祺老先生就是此中的代表。
阅读汪曾祺的文章,常会有这样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稚子蒙童,似懂非懂,拖着一把小板凳来到屋檐下坐定,以手支颐,静静地听慈眉善目的邻家老头讲故事、讲春秋、讲美食。那些凡俗里的人和事隔着山河,隔着岁月,温暖了当下。
现代人喜欢讲“小清新”“小美好”“小确幸”,将它们视为一种追求。而这些东西,在汪曾祺笔下都能找到对应的情境。无论小说还是散文,无论写生活的日常,又或者是写过去的回忆,汪曾祺把俗世生活、人间烟火写出了趣味和雅意,留住了人们心里的小美好。
相比于小说,汪曾祺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其实是他的散文。《人间草木》《人间至味》《浮生杂忆》……他的作品在当下深受人们的追捧。曾有评论家这般评论:“汪曾祺的语言很怪,拆开来每一句都是平平常常的话,放在一起,就有点味道。”我在阅读汪曾祺的散文时,常常联想到匠人造物。以屋为例,未曾起屋时,一块砖就是一块砖,一粒沙就是一粒沙,但是当它们组合在一起时,却可以变成一栋美轮美奂的建筑。
在汪老先生的文章里,也引古人诗句,也用前人典故,却鲜少给人以“卖弄”之感,而是浑然天成。就像《宋朝人的吃喝》一文,明明讲的都是些旧时轶闻,经由作者的妥帖处理,落入读者眼里,倒似他讲的是自家灶厨间的事情一般。也正是得益于深厚的古文功底,他写起文章来才能如名厨炒菜,咸淡适中,色香味俱佳,让人筷子提起之后便再也放不下来。
对于汪曾祺来说,草木、美食、琐事、闲趣,皆可作为写作的题材,并搭配口语化的描写,这在同时代的写作者中是不多见的。同样是看一座山,品一道菜,做一件小事,有的人看完吃完做完就结束了,汪曾祺则不然,他能洞悉许多“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并将它们付之于文字,以此作为“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诠释。比如他写《故乡的食物》《故乡的野菜》,罗列了炒米、焦屑、鸭蛋、咸菜茨菰汤、荠菜、蒌蒿等多种美食与菜蔬,实际上美食只是引子,真正深沉且让人难忘的是一个离家的游子对于故乡生活的那份怀恋和祝福。换而言之,汪曾祺以文感人的背后实则是以情动人。
当然,这种情真意切不只体现在对物的描摹上,也贯穿于写人、叙事的始末。汪曾祺写过多篇与西南联大有关的文章,不同于一板一眼的史实写作,他笔下的那些人和事,个个鲜活有趣,十分立体。在一篇追忆恩师沈从文的文章《星斗其文,赤子其人》里,作者记录了自己情绪低落时恩师的“开导”——
他写信把我大骂了一顿:“为了一时的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甚至想到要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他在信里说了一些他刚到北京时的情形。——同时又叫三姐从苏州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安慰我。
寥寥数语,将一个欣赏弟子、渴望弟子成才、不想他自怨自艾的师者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毫无疑问,汪曾祺是一个对生活观察入微又“特别上心”的人。因为上心,他才会把这一切都牢牢地记在心里,才能把这么多凡俗之事写得通俗而不庸俗,才能打破散文的传统格局和时代局限,写出自己的味道,亲切自然,舒展流畅,让人读过之后便能记得住。
这样的一个“老头”,虽知他是名家,读者却不觉得有隔阂,反而觉得是可亲近的。遗憾的是,吾生既晚,不能亲聆教诲,只能在文章里探寻老先生的文风和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