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红月正圆 二
一股“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流言，像风一样在村子里悄然刮起……
年三十儿这天大清早，刘文勇被奶奶强拉着离开母亲和妹妹，父亲的牌位也被奶奶拿走，不让母亲摆父亲的牌位，嫌弃母亲脏，怕污了老刘家祖宗。
除夕最隆重的一顿饭在年三十中午这顿，主妇们忙着一年里最丰盛的饭食。然后请出列祖列宗的牌位，摆上贡品，单等天一擦黑，带着鞭炮香烛纸钱，老少爷们儿到祖坟请祖宗们回家过年。家里的女人们又开始忙录着除夕夜的饺子。
刘文勇看着爷爷把父亲的名字正式填到正北墙上挂的族谱上。
一桌子鸡鸭鱼肉，这几年过年的饭桌逐渐丰盛，在刘文勇不长的人生里，第一次对鸡鸭猪肉失去兴趣，他心里惦记着母亲和妹妹。
“给，大勇吃鸡腿！”小姑刘学珍夹了一个大鸡腿放到他碗里。这是奶奶养得那只大白公鸡，平时每次看见他跟妹妹，扑棱着翅膀，窜着高往他们身上扑，有一次差点啄到妹妹的眼睛，好在他及时拉开，妹妹吓得再也不敢进奶奶家院门，他的屁股上也曾留下好几处紫痘痘。要是妹妹知道这只可恶的大白公鸡变成了口中美味，会很高兴的。
“赶紧吃，吃完再吃猪头肉，可香了”，四叔在一边咬着一块猪头肉催他，腮帮子鼓鼓的。
爷爷闷声不响喝着老白干酒，嘴里啧吧啧吧声不断。
“老大一走，那娼妇肯定是要跟了志武那小子去，大勇是咱老刘家的根苗，不能随了姓高的，”奶奶咽下一块鸡肉扒拉一口米饭，一边嚼着，一边叨叨，“小嫚丫头，最好也留下，都是咱老刘家的苗。”
刘文勇心里发酸，低头吃碗里的米饭，几滴泪水落进饭碗里。
爷爷看见孙子低头吃饭，拍了拍饭桌，不满老婆子吃饭时叨叨这些不愉快的事，“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你这……”想到今儿是年三十，奶奶赶紧刹住后面不吉利的字，看了孙子一眼，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大勇，赶紧吃，吃完去打勾几争上游”，小姑催促，四叔头年得了一副水泊梁山好汉画像的扑克牌，小姑和他玩得上瘾。自从传出大勇妈是潘金莲，刘文勇就不愿再看见那副扑克牌，电视里武松醉打蒋门神也没有兴趣。
吃完年饭，刘文勇放下筷子，下了炕穿上棉鞋，登登地跑出奶奶家门。全不理身后小姑和奶奶的招呼声，脑里全是母亲跟妹妹抱在一起哭泣没有饭吃，这想法一直折磨着他，好容易吃了饭，他就急不可耐地往家跑，心里还后悔着，没能带出一个鸡腿。
大街上，各家各户大门小门都贴满了红红的对联，唯有刘文勇家的大门贴了一副白纸。家里有死去的人，是不能贴红对联，要贴一副白纸，或是用白纸写的楹联。
刘文勇进了家门，屋里传出妹妹的笑声，这笑声刺激了他的耳朵，也打消了他的担忧。
果然，高志武坐在父亲曾经做过的地方，妹妹坐在他盘坐着的腿上吃着米饭，脸腮上沾着几粒米，小嘴油光光的。桌子上不仅有鸡，还有排骨猪头肉！看到平时父亲坐的地方坐着别人，而这人又是别人嘴里的西门庆，刘文勇热血涌上头。奶奶的话，村里人的议论，他现在相信了，都是真实的。
“哥哥！……哥……”六岁的妹妹一见高兴得喊哥哥，看哥哥脸色不好，小脸瞬时皱起一团，委屈得大眼睛里泪水盈盈。
炕上两个大人一脸惊喜，刚要招呼吃饭，
“你们真的是西门庆和潘金莲？！”
刘文勇的头脑一热，问出压在心里好久的话。
儿子的责问像是一颗炸弹，炸得杨金花差点一口饭噎死。
“……咳咳！咳……”杨金花咳得眼泪鼻涕一大把。高志武皱着眉头看着九岁的刘文勇，明白此时说啥这孩子也听不进，也许等他长大了会理解。他把小嫚放到一边，忙着给杨金花拍后背理顺气息。
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杨金花的眼泪唰唰直流，
“你这熊孩子，连你也糟践你妈！”“呜呜！……”
仿佛打开了某一个闸门，杨金花多年的委屈一下子绷不住，被儿子一言捅到底。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哇！哥哥坏蛋！”妹妹小嫚看妈妈哭，她也大声哭开了。
“我……我……哼！”见母亲哭得伤心，妹妹也哭了，这出乎刘文勇的想象，他无措地四下张望，想找一个可依靠的人，眼神很自然地飘向高志武，又赶紧扭过头，恨自己立场不坚定。他的别扭心思，高志武全看在眼里，在看到刘文勇的眼神时，他是高兴的，如今孩子小，他是多说错多，只能无言以对。
高志武眼里的温柔慈爱，刺痛了刘文勇脆弱的心，他转头跑了出去。
“大勇！大勇，你回来”杨金花来不及穿鞋跳下炕追了出去，追到大门口，她扶着门框停住，看到儿子跑远地小身板，直到转过胡同口不见。
她的心刀割一样。她知道会失去这个儿子，没想到过年儿子会来家，还没高兴起来，就给整出这么一出糟心事。那些闲着没事就爱嚼舌根的，又有话题扯了，谁管她的苦楚呢？
她再嫁，婆婆不会让她带着儿子，女儿太小，不能留在婆婆家，她要带着女儿，高志武的妈不同意，她就不嫁。老婆子不会看着自己不明不白的跟她儿子鬼混着。
刘文勇一路狂奔，脑子嗡嗡，完全没有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一个身穿红格子棉袄的七八岁女孩，见自己没喊住哭泣的刘文勇，担心得跟在身后跑。边跑边喊：“大勇哥！等等我！”
远处鞭炮声不断，背阴处积雪依然厚厚的堆放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顺着大街向东跑，午后的太阳依然冷漠没有多少温暖……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