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正义的“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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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癖”&【不一样】征文。
我是警局的“杠精”;
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杠精”是孤家寡人;
但我坚持做一名“杠精”。
晚上八点,街角的咖啡厅灯光柔和,音乐舒缓,十分惬意。
“那个‘杠精’又惹事了。”女甲低声说道。
坐在对面的女乙问:“怎么了?”
女甲说道:“队长炫耀他儿子打游戏得了一等奖,你猜他怎么着?他非说孩子应该多看书、少打游戏、防止近视,真是一个‘杠精’。”
女乙呵呵一笑,说道:“陈副队长就那副德行,总爱找茬。他那点怪癖啊让我们头疼,大家避之唯恐不及。”
女甲和女乙在咖啡厅悠闲地喝咖啡,却没发现她们口里的“杠精”,就坐在屏风后面。她们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就是他们口中的“杠精”。
对我来说,“杠精”是讽刺,也是本职。
我生下来就带着怀疑的眼睛。上警校那会儿,教官告诉我“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就“杠”出了名。进了警队,我怀疑一切,同事们给我贴上“杠精”的标签。
“杠”已经融入到我的骨髓里,我用怀疑的眼光看问题,这有错吗?难道不是一个警察应有的素质?
我知道女警甲和乙晚上要来这家咖啡厅,打算来一场偶遇,起码有个聊天的话题。结果,听到了她们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心情有些郁闷,默默地、悄悄地从咖啡厅的屏风后撤退,心情十分沉重。我不能跟她们接触,如果她们知道我在那,肯定会找借口离开。
我很希望跟大家处好关系。我尝试加入他们的谈话,分享他们的笑声,但是每一次他们都当我是隐形人,把我忽略在一边。
为什么我每一次试图融入他们的圈子,都被无形的壁垒拒绝。如影随形的孤独怎么就出在我身上?
本来想回家的,可老婆早上才跟我吵架,孩子也说我“杠”,我……还是回警队吧。
可孩子更小的时候,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问我关于警察的问题。可现在……哎!
深夜的警队,灯火通明,最近案子挺多的,各组的同事们都忙碌开了。
小李从我身边经过,我问了一句:“小李,你的案子怎么样?”
“陈副,人已经抓住了,正在审,晚上我们肯定拿下,您放心。”说完匆匆走了。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疲惫地靠着椅背转了起来,这是我最放松的时刻。我深呼吸,顺手拿起桌边的矿泉水,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按下了接通键,说道:“王副,你好啊,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电话那头响起声音:“陈副,有个案子想请你帮忙一下。今天上午城南矿场死了一个人。我带队过来勘察,结果我爸突发疾病,我得赶回去一趟,想请你来替我一下。”
“这感情好啊,我这就出发。”我听到有案子,马上来了精神。
电话那头交代道:“今天上午安监局已经来人了,初步定性是矿难意外,具体事务苏天明和张小彬会处理,你就过来配合着走个流程就好了,不难。”
一小时后,城南矿场。夜风呼啸,雪花纷飞。
我刚下车,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就穿透寒风,扎进我的心里。
我快步上前,看到两个身影,紧挨着跪在一个盖着白布的尸体旁,哭声震天。
白布下面盖着的,恐怕就是那个矿难死亡的人了。
一个灰夹克男子,跪在尸体前,嚎啕大哭:“哥啊,你答应过我,打了工,赚了钱,一起回家看老娘的,可你怎么就自己去啦。”
另一个男子,身穿着蓝布衣,抱着一个矿工帽,低声地抽泣,那帽子恐怕还沾着汗水和尘土。
周围不远处,围着一圈矿工,他们带着煤尘和疲惫,静静地看着眼前哭泣的二人。从他们眼中可以看得出,有一种深深的空洞感和一丝丝哀伤感。
“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啊,你走啦,老娘就剩下我一个儿子啦,你让老娘怎么办啊?”灰夹克男子越哭越悲伤,即便用他的袖子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蓝布衣男子,突然趴在尸体身上,哀嚎道:“老叔,你怎么就去啦。”
苏天明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挨着我的耳朵低声说道:“陈副,矿长想私了,所以……”
我瞪了苏天明一眼,说道:“什么私了公了,程序不用走吗?你去干你的活。”
说完,我走进矿长办公室。
矿长见我过来,急忙迎了过来,又是递烟,又是赔笑。
“我不抽烟,谢谢你。”我冷冷地拒绝了他的烟,直接切入正题。
矿长点头哈腰地说道:“对不起啊队长,矿上我没管理好,这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我认赔、认罚,只想尽快了结此事,尽快整改,尽快开工,县里的指标还等着我们呢。”
我心道:矿长把县里的任务拉出来,想尽快私了此事,难道他有问题?
我盯着矿长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矿长低下眉,顺从地为我让开道。我一言不发,四下里扫视了一下。发现矿长的办公室比较简陋,办公桌上也是……
“陈队长!”
矿长打断我的扫视,说道:“今天这个事情,主要责任在我,我一定整改到位,赔偿到位。但您要知道,我们矿承担着县里的指标,事情闹大了,万一无法按时完成指标,全县都不好过。”
我暗忱:这个矿长是什么身份?居然通到县里?难怪王副队长把这个难题甩给我,原来还有这茬,这个狗娘养的。
矿长见我半晌不说话,口气再软了一层,道:“我也不敢请求您瞒着不报,现在是12月1日,只要过了这个月。1月1日再报,算明年的量,您看怎么样?吴秘书也正在赶来的路上,县里也是这个意思。”
我从矿长的眼神之中发现一种狡黠的、诚恳的、哀求的复杂味道。
我并非不知道,今年我们县发生的矿难确实太多起了。前阵子,市里来督查的时候,放了狠话,如果再发生一起矿难,不管多大的官,统统“下马”。
如果我现在把这起矿难报上去,起码有二十个人要被问责。
可这个矿长说一千道一万,好话说尽,仅仅希望我拖到1月1日,这样县里也好做,自己也能尽快开工,完成指标。
但是,我只是一名民警,肩上的警徽告诉我:认真办案是我的职责。
我心中暗思:至于其他的问题,我无法考虑。
我转身走出矿长办公室,狠狠骂了王副队长一句:“那个狗娘养的老王。”
我招手让苏天明过来,轻声吩咐道:“按规定办。”
苏天明露出了微笑,敬了一个标准的礼,说道:“是,坚决执行任务。”
矿长也向家属招招手,让他们来办公室,他要跟家属谈条件。
我就在门外,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看着里面的情况。
“矿长……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啊。”灰夹克男子跪着说道。
矿长为难地说道:“可现在矿上也没那么多钱。”
蓝布衣男子一把扯住矿长的衣领,提了起来,怒道:“狗日的,你活腻了是不是,我老叔死了,你就给这些钱?一条人命不值钱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矿长急忙摆摆手,要解释。
可蓝布衣男子举起一只拳头,准备武力解决。
灰夹克男子急忙拖住蓝布衣男子的手,说道:“住手,你老叔死了,你还要在这惹事,你忘了出门时,你妈怎么交代的吗?”
说完,灰夹克男子噗通一声跪在矿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矿长,我家就我兄弟两个,我家八十岁老娘,还指着我们兄弟俩给养老呢,现在他死了,我可怎么办呢?我们一家……呜呜呜。”
矿长心软道:“兄弟啊,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节哀,可你说的那个数,我真没有啊。现在矿上没钱,我也实在没办法。”
我心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种伎俩也太小儿科了吧。
最后,经过几轮谈判,矿长赔了两个矿工两万元现金。
就在矿长拿出现金时,灰夹克男子搓了搓手,再去接这笔钱。
我心中怀疑:他搓手干什么?
不久,两个家属拿着两万块离开矿场。
我轻声对苏天明说:“你去,跟着他们俩,看看有什么线索。张小彬跟我留在现场,对矿工进行进一步走访。”
次日,我跟张小彬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食堂大师傅为人不错,为我和张小彬留了热饭。
昨天晚上到现在,我和张小彬一直空着肚子,矿长提供的食品,我们一点没动。
张小彬一边扒饭,一边说道:“陈副,现在这种天气,吃一口热饭,喝一口热汤,真让人舒服。”
我三下五除二,扒完了饭,说道:“吃了饭,去系统上查一下。”说完,便赶去法医室。
秦法医见我来了,拿出一张报告单,说道:“死者死亡时间在昨天上午9点左右,死因是颅顶左侧边两公分处受硬物撞击,造成颅骨破裂,脑挫伤和撕裂伤,伤口长宽约两公分,深度三公分,伤口与1号证物(石块)一侧尖角吻合,您看。”
秦法医说完,向我出示了几张照片,并且手指了指照片上的位置。
“不对!”我喃喃说道。
秦法医急问我:“哪里不对?”
我没回答,半晌,缓缓说道:“你再检查仔细一点,脑部伤口是垂直伤还是斜向伤?”
“垂直伤。”
“这个石块有多重?称过吗?垂直下落要把人颅骨砸成这样的伤口,需要多高的高度?”
“是,我马上落实。”
从法医室出来,我赶去找张小彬。
张小彬见我进来,忙说道:“陈副,不对啊,家属和死者对不上,他们没有亲属关系。”张小彬侧开身体,把电脑上的信息向我展示。
我弯着腰,仔细看着电脑上的信息,骂道:“哼!狗娘养的。”说完,给苏天明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如何?”
这是我们警队形成的一种默契,警员在执行任务时,一般情况下不会打电话,而是发短信。
而我们干警出外勤时,手机一律调整为震动,这样可以最大概率避免在关键时刻发出声音,导致任务失败。
两分钟后,我收到苏天明发来的短信,内容如下:城北劳工市场,便装来。
一小时后,城北天天旅馆308房间,房间内没有开灯,窗帘紧闭。
我将窗帘拨开一条小缝,透过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欢喜大排档。
此时,灰夹克男子、蓝布衣男子和另外一名十七八岁的农村男孩正在欢喜大排档喝酒。
“陈副,我大胆推测,这起事故要么不是矿难,要么是冒充家属诈骗。”苏天明在我身后,简要汇报工作。
“为什么?”我没有回头,淡淡问了一句。
苏天明喝了一口水,回答说:“第一,家属死了,按道理应该马上报丧,但他们没有报丧,而是来到劳工市场招工;第二,家属死了,即便是拿到了赔偿款,也应该是悲伤的,但是他们走出矿场以后,不仅不悲伤,反而高兴;第三,他们又不是工头,招什么工……”
“说下去。”我鼓励苏天明接着说。
“所以我大胆推测,这起矿难大概率不是矿难,这两个人也不是死者的家属,起码是假冒死者家属诈骗矿长。”
“不错,有进步。”
就在我表扬苏天明的时候,那个灰夹克男子居然搓了搓手。
我心中大疑:为什么搓手?为什么又搓手?
过了一个多小时,灰夹克男子、蓝布衣男子和十七八岁的农村男孩,酒足饭饱。
三个人,左摇右晃地走进天天旅馆,开了房,就住在我们正下面的208三人间。
欢喜大排档收银台。
我假装订包厢,说道:“老板给我一间偏僻点的包厢,我约了人,要谈点事情。”
老板见到有人订房,满脸堆笑,说道:“这边请,这边请。”将我引上了二楼角落的包厢,“这间满意吗?”
我反手关了房间门,亮出警官证,轻声说道:“老板,不要大声说话,有个事情请你配合。”
老板一见到我的警官证,表情复杂,但还是答应了下来,轻声说道:“警官请吩咐。”
我开了一条门缝,手指了指一楼大厅的一张桌子,问道:“刚才坐在那桌的,有一个穿灰夹克男人,一个穿蓝布衣的男人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农村男孩,在那边喝酒,他们说什么了?”
“我想想……”
小半日后,我从欢喜大排档出来。
从大排档老板和服务员以及邻桌的几个客人口中得知一些情况,大概内容有些相左,具体如下:
第一种说法:1.灰夹克男子、蓝布衣男子和十七八岁的农村男孩是亲戚关系;2.灰夹克男子、蓝布衣男子要带着这个男孩去打工。
另外一种说法:1.灰夹克男子、蓝布衣男子和十七八岁的农村男孩没有任何关系;2.灰夹克男子、蓝布衣男子要带着这个男孩去打工。
不管是不是亲戚,但有个共同点,就是灰夹克男子、蓝布衣男子要带着这个男孩去打工,去哪里不知道。
天天旅308房间。
“陈副,人都到了,请您布置工作。”
是支援小队的人,我点点头向他们致意,说道:“昨天早上的矿难知道了吧,我怀疑那不是矿难,是谋杀,你们这样……”
第二天一大早,灰夹克男子、蓝布衣男子和那个十七八岁的农村男孩早早在大堂等待。
不久后,来了一辆面包车,三个人随即上车,扬长而去。
支援小队第一组开着一号车跟了上去。
我乘坐二号车,跟在一号车后面,苏天明乘坐三号车跟在我后面。
大约开出去五六公里,前面有一个十字路口,我按下对讲机,说道:“三号车跟上,一号车右拐后绕到我们后面跟着。”
“收到!”
“收到!”
又跟了三四公里,车辆来到城南矿场。
别看这叫城南矿场,这里的矿场非常大,有二十几家小型采矿公司在这里运营。
面包车在一家公司那停下,我用对讲机命令:“一号车跟上,进入挖矿公司,三号车埋伏在山脚唯一出路,有情况及时回报,遇到紧急情况可视情况行动。”
“是!”
冬天的夜晚最是难熬,灰蒙蒙的天空突然飘起鹅毛大雪,凛冽的寒风呼呼乱刮,把雪花吹翻了一圈又一圈,在天空中不停翻滚。
我的车引擎静默着,暖气也静默着,我坐在车里,牙齿忍不住疯狂打颤,我使劲地呼出热气,希望能给自己的身体一点温暖,可这些热气一离开我的身体,便瞬间凝结成白雾。
模糊了的车窗告诉我,哈气是没用的。我紧了紧衣服,试图让自己更加温暖,可这件衣服究竟怎么了,居然给不了我一点温暖。
我发誓:明天一定要买一件高质量的保暖衣服。
穿过模糊的玻璃,我看到了半山腰有一盏橘黄色的灯,暖洋洋的灯下,他们肯定围在火炉旁,享受着热腾腾的咖啡吧。
还有啤酒、烧鸡、火锅。对对,这个时候一定会有火锅,没有火锅的人是大傻子。
这种天气,坐在火锅前,烤着火,吃着牛肉,哇!别提有多爽了,那一股暖流,从脚底冒出来,一直上升到头顶,连头顶都跟着冒出了白烟。
靠,我现在却坐在冰冷的座椅上,这窗户好像一点都不防风,什么破车啊!
我看了一眼手表,向老天爷祈祷,让时间快一些吧,让这个冬天的夜晚早点滚蛋吧!
冬天的早晨,依旧不美丽,就在我实在顶不住的时候,对讲机传来声音:“陈副,好消息,抓了现行。”
“好!把人分开,回家,突审!”
在突击审问时,灰夹克男子问我为什么能发现他杀人的疑点。
我说了一句:“你的癖好和我的癖好正好相克。”
灰夹克男子惊讶地问道:“我什么癖好?你什么癖好?”
我笑了笑说道:“你有搓手的癖好,而我有怀疑的癖好。”
经过审讯,灰夹克男子和蓝布衣男子分别招供了犯罪事实。
而搓手这个动作,是灰夹克男子每次杀完人,反复洗手,因此形成的一种心理暗示。不管有没有杀人,只要他内心有起伏,就会不自觉搓手。
坐在审讯室中,我脸上阴云密布,听着他们的供词,心中五味杂陈,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被无情地夺走了。
原来,灰夹克男子和蓝布衣男子以煤矿招聘矿工为由,每次在劳工市场招聘短工1人,三人一同到井下挖矿。到达井下后,灰夹克男子现场寻找石块将招来的短工砸死,并以此为要挟,向矿长索要赔偿金。
陈小彬根据我的要求,封锁了前天案发的矿洞,并对第一死亡现场进行调查取证。
经法医鉴定,第一死亡现场的高度,1号证物(石块)无论如何下落,均无法将人头颅砸开2厘米长宽,且三公分深的伤口,同时1号证物无法与第一死亡现场死者头顶任何石块吻合。
最终,两名犯罪分子共招供13起故意杀人案件,我队根据线索进行深挖,发现其他煤矿隐瞒不报的12起死亡案。
消息传出后,全省震动。省、市、县下文督查,要求严办城南矿场所有小型煤矿,城南煤矿也迎来了变革。
站在城南矿场的废墟上,望着天空,我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胸中波涛滚滚,内心却比以往更加坚定。
我默默发誓:无论未来多难,我都将坚守正义,继续“杠精”下去。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陈队,我们跟您一起‘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