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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总的月亮

2023-08-14  本文已影响0人  小白日梦冠军
那漫长的一生啊 值得期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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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把手迟疑地转动了一下,自外推开一道夹角。顺着那夹角望去,白墙日影斑驳。花阑一隅,几朵紫色的鸢尾风中跳跃。

推门的那只手,从灰色长衫的袖口里伸出来,若看得足够仔细,仍可见那袖口精心地往外挽起五公分,露出白色里子的滚边。

他径直走向我,粉色的薄唇弯弯笑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他拿出信封递给我。这是他那些被退回的信,厚厚的一叠。就在这一刹那,我已悄悄原谅了他。原谅他的不辞而别,原谅那些藏在暗夜小巷深处,每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他说,那是无数个日子,在灯下写下的诗。

时间在六月十三那一天停格。百川到海,无尽的情愫汇聚于这个日子。那个初次见面的夏天,两颗年轻的心相认了。

她有忧郁的眼睛,他目光如炬。他点燃那团蓝色。

那个女孩,当然是我。读过的信,她放在茶几上。信纸中间夹着一张赤豆色的硬纸卡片。端正的蝇头小楷写着:宜室宜家,良缘遂缔  张世勋  卢秀珍 此证。

她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她起头想学着电影里的西洋那一套,低眉俯首说,我愿意。

可面前的那个人呢?

多少年了,卢秀珍仍时不时在梦里见到那个人。

这里的人都只知道她叫珍珠。

这几年,珍珠倒真的算是缓过来了。很少再梦到那个人,即便梦到了,也不过坐起来抽根烟,洗把脸,对镜贴花黄,这以后就只剩等着开工了。

这要是换做以前呢,先不说梦里梦外为那个人流了多少眼泪,光是那颗心,少说也碎了又补,补了又碎过成千上万回。

这男人呐,终不过是提起裤子就忘事的王八。这话还是当初陈姐劝她的,如今她也说给那些新入行的姐妹听。自打入了这宝月楼起,想来也有八个年头了,她怎么也算得上是见过世面,淌过风浪的“过来人”了。

珍珠起来后,不禁裹紧了袍子。天越发冷了,这几天怕是要落雪了。她提起炉子上的铜壶,一股煤气铺面而来,她紧了紧眉头。还好,火还没灭。往脸盆里倒上热腾腾的水,洗脸,也暖暖手。

坐在镜前描眉画眼,是珍珠一天的开始。确实是明日黄花了,她每一天都要凑到镜子前,对着那隆起眼袋上的皱纹死死地盯上一眼,似乎这副身子不是她自己的,她只是个监工,禁止它一天比一天老掉,坏掉。

她有时看着镜中日渐干瘪皱缩的脸,突然想起饱满平整的自己来。虽然当时不比现在,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而是和十几个女人抢着用那几面起了花的梳妆镜,可那时候年轻啊!水葱似的可以掐出水来。谁不知道,干这一行,年轻就是资本。

如今呢,自有更年轻的姑娘时时来补位。她这个曾经宝月楼的新人,如今也熬到人叫“珍珠姐”的辈儿了。

那时除了和姑娘们抢镜子照,什么都要抢,首先当然是抢客人,没有被固定客人看中的姑娘,只能靠接那种散客挣几个钱。好不容易抢来了客人,又得抢房间。要知道,除了被分到这顶楼的姑娘有专属的房间,以待随时接客外,其他那些没有客源的姑娘是杂居的。客人来了,只能去二三层的通用房间,她们管那叫通房。其实算起来,整个宝月楼的通房也就二十来间,有时客人多,只能由姑娘们挨个门敲去,催里面的人快点。

珍珠也是熬油般熬过了这么些年,多亏了当年那些个指定要她的几个熟客,她才逐渐被这楼里的人高看一眼,直至后来俨然成了头牌,她才有了这间房子。

这屋里住过的人,她知道的只有前面的画眉和翠翠。想都不用想,在此之前一定还有别的人住过的,只是她并不知道罢了。宝月楼里的这些女人,来来去去,再正常不过,有的是眼红别的场子客人出手更阔绰,想要去分一杯羹;还有的呢,自是那些命好的,被哪个瞎了眼的痴情种看中了,赎了身,从此攀上高枝,要么被扶了正,要么做个小的也算是改命了。谁愿意放着正经女子不做,在窑子被万人戳脊梁骨呢。

炉子呲呲呲地几声,是水开了。珍珠起身拎起铜壶,往开水瓶里倒。咕嘟,咕嘟,她拧紧了木塞子,把那些前尘旧事也一并堵住。

熙江自西而东,将T城切割成南北两部分。老百姓涉水而居,房子沿着河道建筑。那是四十年代常见的房子,蓝白相间的墙,乌青的瓦。

房屋之间间距狭窄,挨挨挤挤。隔壁有什么响动,坐在自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通常为上下两层,一楼空旷,多用来做生意,堆放杂物,二楼是睡房。从一楼上来,通往睡房有阳台,狭长逼仄,仅容一人通行。人们撑起竹竿便可在此晾晒衣物,夏天扶着阑干站着,吹吹迎面江风,凉快得很。

熙江绵延八百公里,T城每隔一段距离,或长或短,设一个码头,当地人称之为“总”。沿着熙江主流,从最东端的“一总”起,及至最西端,凡二十总。道光年间,仍有更夫穿梭于各总敲更。午夜子时,黎明将至,声声更响。珍珠所在的宝月楼,就在八总。

每一总有自己特有的功能。拿隔壁的七总来说,主要负责货轮的停靠。多是煤,铁这类从外地运进来,T城本地的钢、粮食运出去。所以T城最大的中心航运站就设在七总,有时,每有货轮进港或离港,都要拉响警报。呜——呜呜——呜—— 有短有长,像是人有不同情绪似的。

每当警报响了,珍珠只要闲着便会趴在窗前,点上一支烟,看那江面上的轮船,仿佛静止般来了,走了。只是她一直没想明白,这么慢的行船速度,要多久才能到这里啊。

八总则要比七总繁华多了。因为此地是专供客轮停靠的。有了人,便有了生气。所以走在河街上,看到那些打扮时兴,烫着头发,最先穿起改良旗袍,开叉到大腿的人,十有八九是多八总来的。

客轮上下来的人,带来的是江那边的新世界的消息,它们新鲜,刺激,是这个小城不曾见过的。这些人里多是来做生意的商人,要么就是在此中转的旅人……总之,他们不会长留此地,无非匆匆过客。

宝月楼收留了这些过客的暂时孤寂。

此时镜中的珍珠,与起床时早已判若两人。她这时才愿多看镜中的自己几眼。那张用胭脂水粉修饰过后的脸,粉中透出淡淡的赤色,流畅的眼线勾勒出细长媚眼。睫毛刷得浓黑,是无数根柔软的手指头,招徕着面前的人,有时那手指又蜷曲成无数个小勾子,把没有五官,只有肉体的男人们勾上那张冰凉的铺着绸缎的雕花床。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呈L形,九点了。三姐还没着人来喊,说明今天的客人还没来。怪冷的,谁大清早就想着那档子事。珍珠心下想到。

通常没有客人的时候,她便去隔壁娇娇房里坐会子。闲谈中最多的谈资是所遇的白嫖客,要么就是谁又用狐媚子眼从谁手里抢走了客人。

有时,珍珠也叫上婉茹,徽姐她们一道来娇娇房里玩桥牌。

说起这桥牌,还是张先生那年教会她们的。少说也是两年前了,那时谁不嫉妒娇娇这女人的命好。张先生虽是宝月楼的常客,但每一回来只要点娇娇。后来才听娇娇说,那张先生是城里的教书先生,旧年妻子难产死了,膝下一儿半女也无。

也算是有些个痴病的人吧,怎么就认定了我呢。娇娇总最后会带上这么一句。不过,自打张先生再不来了,她也就没再说过。有时碰到那起冷嘲热讽的问到脸上来,娇娇就笑着告诉对方,那王八死了。

张先生的确与别的客人不同。听娇娇说,有时他吃喝完,就搂着她睡了。安安分分的,第二天一早走,把钱悉数结了。有时高兴了,就教娇娇认烟盒上的字,教她玩桥牌,珍珠就是那时被他们叫过去“凑脚儿”学会的。

这样想来,张先生的确好长时间没来过了。真的像娇娇说的,他死了?听娇娇那样说着,分明是怨,是恨,好好的一个人,哪能就这样说死就死了?!怎么能够呢。却又是为了什么不再来了?他爱了别人了?……

珍珠突然觉得心头一紧,好没有意思!是因为想到了“爱”吧,她是掉入那片好不容易才爬出来的沼泽了。都怪早上的那个梦,不,不不,都怪什么张先生、王先生,勾引我想东想西。

不管找什么理由,她又能怪谁?怪自己,怪那个人吧,无端端地如何又来梦里呢。

她无处可逃,想起早上的梦来。当然,她早已不再像最开始时那样,要死要活的了。是陈姐吧,陈姐仿佛曾说过的,虽说现在已是民国新世界了,但这男婚女嫁的事,除了靠老天爷赏的缘分外,还得门当户对才行。

拿你那心头肉张世勋来说,人家可是世家的公子哥,又是留洋回来的,这T城里哪个不知道他将来势必子承父业,怎么着也得找个千金来配他,你,陈姐一口烟吐到珍珠脸上,他跟你说生生世世,你就真的自己信了?

那天的陈姐,仿佛现在就站在面前,指着鼻子问珍珠。

没错,珍珠看着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早晨还那么刺眼的皱纹,如今已被遮盖住了,它似不存在了。可你呢,你自己能被遮住吗?

你,卢秀珍,哪一点配得上他张世勋。每个月的第一天,你就得老老实实,分文不少地去给你那好吃懒做的爹寄生活费。自从二十多年前出工把腿摔折了,他再也没挣过一个子回来。你娘出走,难道不是因为他吗?

就是他,对,就是他!是他把那个家拆散的。谁不是这么说呢。他成日里坐茶馆,打牌,吹水,赢的日子少,输的日子多,当初那笔赔偿金很早见了底。你哪里还指望再往后念书,像张世勋那样,将来念大学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才高小一毕业,你甚至变态地开心了一把,和同学偷偷喝了人生的第一口酒。是该庆祝啊,你终于可以逃离那个地窖般的家了,终于可以自己挣钱养自己了。

当然,你多天真啊。你有能力能挣钱了,他就有本事花你的钱,榨干你的血。你想逃?你怎么能够?他是你爹,多么伟大啊,是他给了你这条命啊,你果真能心一横,不养他?

你开始每个月一号寄生活费给他。你明明知道他拿着这些钱会去赌,去喝得烂醉,继而指望下个月你源源不断的周济——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因为他是你爹。他更不会心疼花这些钱,因为他是你爹。

你恨他,虽然你每个月一号都按时按刻寄钱给他,但你恨他。你要报复,你要以这样的方式羞辱他,拿着自己女儿卖肉的钱寄生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屈辱的!你每把钱寄出一次,就感到一次报复的快感。

珍珠已经不常想起这些了,要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有梦的早晨。是,就是这个梦,把她的一天打乱了。珍珠又记起陈姐还说,干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动真情。感情能值几个钱?男人床上那些话,半个字都莫要当真。灯一黑,他们哪里管身下压的是哪个。

这话不假。珍珠是亲眼看见黄鹂从这楼上跳下去的,那么粉嫩的一张俏脸蛋,顿时就摔得稀碎。当年才16岁的黄鹂,爱上的不也是那样一个在床上口口声声说,我会娶你的男人吗?

一时间,这些旧事翻江倒海,涌上心头。珍珠下意识点燃一根烟,站在窗边努力不去想了。

他不会回来的。事实证明也的确是,都多少年了,那天他在宝月楼过了整整一夜,天还没亮他就得去码头赶第一趟轮船,替父亲押送钢材。

他说,莫要哭啊。乖,两个月,我就回来了。

现在呢?

多少个两个月过去了。好在她也不再计较了。

呜——呜呜——呜——

有船进港了,还是离开?珍珠闻声来到窗前。她推开窗,十一月的风鼓吹进来,寒浸浸的,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越过重重叠叠的人家屋瓦往前望去,便是熙江了。江面来往的船只,看不清是刚来的,还是要走了。是天寒的缘故吧,看不见什么人。珍珠不禁想起天气好的时候,特别是夏天,八总的码头总是最热闹的。

人们从这些涉水而建的房子里走出。有当地人,也有出入宝月楼这类风月场,以及旅馆、饭店的过往商客。一直住在这一带的,都是些自食其力的老实人,做些小买卖,劣质的香烟,火柴,木桶装着的凉茶……秋天呢,便又多了许多卖茨菇的。通常是家里的女人,天还未亮,就把打捞的茨菇洗净,装在小竹篮里,戴着斗笠,手中挽着装满茨菇的竹篮,走下码头的石阶,坐在下客的矮墩上,有的为了招徕生意,干脆就坐在客人下船的路边上吆喝着。

在这群人中,珍珠逐渐与一个叫妞儿的姑娘熟了。她也住在这一带,只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约莫八九岁,乌黑发亮的麻花辫搭在胸前。珍珠时常去妞儿那买些茨菇吃。有时挨着妞儿坐在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妞儿是被现在的父母收养的。她说,娘告诉她,她的血是坏的,千万不能摔着了,流起血来谁也止不住的,只能往医院送。她还说,娘说我只能活到十一岁,她和爹要出去挣很多钱回来帮我换血。她就这样被“寄放”在了现在的父母家。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妞儿说。

没钱充什么大爷,操你娘的。女人的尖叫声,打断了珍珠。接着,是啪嚓一声,一个瓷花瓶或是什么,从楼下窗子里飞了出来。

这样的咒骂在宝月楼里是见怪不怪了。珍珠进来屋里,径直走近炉子边烤烤火,的确一天冷过一天了。她看着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突然觉得陌生起来。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自打住进来的那天起,她几乎在一日之内处理掉前面的住客画眉姐的任何物品。

眼前的这衣橱,花雕床,梳妆台,哪怕那穿衣镜……哪一件不是自己一件件添置的?它们都是我卢秀珍用自己的钱买来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一应俱全的这独属于自己的房间,它今天是那么陌生?

但还是得住着,要心安理得享受这屋里的一切!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屋子!如今,它是我卢秀珍的屋子,这便意味着客人来了,我能睡在自己的床上。可楼下的那些女人呢?管她们呢!让她们去挤吧!去争吧!去抢吧!去,去抢男人!抢一间空出来的通房挣钱!

她再也不用忍受那通房里的酸臭味,那是烂肉的味道。来自于不同男人的液体,混杂着,发酵着,重重叠叠,永远挥散不去的。

楼下的咒骂俨然引来了女人们的围观。窗外窸窸窣窣一片混乱。

珍珠往窗外伸长身子,看到正破口大骂的女人,顶着一头乱发站在一楼敞地里,怒气未消地叉着腰,指着二楼,歇斯底里,仍不解气似的。

是欢雪。这样一个冷的名字,与她泼辣的性子倒是对比鲜明。欢雪嫁给一个醉鬼。有天警局找到她,说她家的喝醉了躺在路边,被卡车轧死了。她一个女人,托着那半大不大的孩子,去哪里混口饭吃啊。

宝月楼这时显得格外温馨体贴,只要狠得下心忘了自己,它就能给你一口饱饭吃。

听到欢雪的咒骂,一时间没有接客的女人们都从杂居屋里走出,像栖息于暗中的蝙蝠,看到猎物后,一时间从静悄悄的山洞里全体飞出来。

珍珠也下了楼。——反正也无事可做。她没走拢去,在一旁也大概听清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喝得烂醉的客人,大清早来,是欢雪接的活。事成后,终于昏睡过去。欢雪搜遍他的口袋,一分钱没有。显然,又是白嫖客。照理说,这事并不少见,很多姑娘为了息事宁人,也只能自认倒霉,并不声张。欢雪可不是这样的女人,她性子烈,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她要挣钱,她有个等着钱救命的女儿。她要挣钱,她等不起!

人群中,有不怕事大的人,甚至说要欢雪报警。这一说,却把女人们逗乐了。欢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报警?抓那个床上的死尸还是抓老娘?

欢雪气不打一处来,非要从醉鬼身上捞点东西不可。她又冲上二楼,其他女人们也扭着肥臀厚腰跟着上去,看看热闹也好啊。

珍珠是最后一个进门的。多久了,她再也没踏入这通房半步。已是正午了,虽开着灯,屋内仍昏暗无光,这让屋里人的脸都是一半黑一半明的。珍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又在下一秒,觉得那些明灭的脸像死人的脸,她又兀自害怕起来。

空气里是久违的精虫腐烂之气,那股酸臭味将她一把拉回到了初来宝月楼的时候。多么清晰啊,就是在这样的屋子里,她被陌生男人的身体压在底下,不同的肉搏,相同的兽一般的蠕动。

好在始终昏暗,没有光。特别是夜里更是什么都看不见,她这才一张脸没记住。那都是一些僵尸,她告诉自己,吸吸气很快就去吸别人的了,快闭上眼睛吧,很快就过去了。

唯独有一张脸,她竟记住了。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让那张脸模糊起来的,至少她不再轻易想起了。

那是唯一一个主动开窗,和她一起站在窗边看外面的人。那个有星星的晚上,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熙江。船都已靠岸。夜幕下,那些船的黑影变成水墨画里起伏的小山。头顶一轮月亮。好圆,好大,明晃晃的。

他对她说,今晚的月亮真美。她没有作声。他又说了一句,真美。你的脸,就是这月亮。

她不是没有见过月亮。但一切如他所说,那晚的月亮真美。

那是民国三十一年,六月十三夜的月亮。

女人们散落在昏暗的屋内,七嘴八舌地添油加醋。一个说,没钱也来找乐子,真不要脸。一个说,都这把老骨头了,还干得动吗。其余的人嘻嘻地笑着。

珍珠穿过前面人的肩膀,看清楚了那床上的人。赤裸的身体,过分的瘦,如干柴削骨。谢了顶的油亮脑袋,眉头皱成川字,那三道印子是那么深,仿佛刀刻般地刻进肉里。他似乎喝了很多酒,用尽浑身力气把牙齿嚼得嘎吱响,嘴角浮着白沫星子。黑。

珍珠。不,卢秀珍,卢秀珍无论如何不能叫出来,她是这宝月楼的头牌,她是住在最高层,躺在自己床上接客的人,怎么能让这些轻浮浪妓看自己的笑话。

她离开了那个没有白天,永远黑暗的腐烂房间。

一次也没有回头。

落幕时

是新的一天了。

珍珠今天要出门。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信封,要寄给一个靠此为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会拿着她靠卖肉换来的钱,去买另外一个女人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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