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双泉镇看油菜花
去双泉镇看油菜花。仿佛一句充满诱惑的广告语吸引着我,让我的心年年要朝那个地方向往一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去看油菜花成了每年踏春的新风尚。最有名的江西婺源,据说人头比花头还要多。江苏的兴化是个小地方,但是据说那里的油菜花田都长在水里面,划着小船看油菜花于我来说还是陌生的体验。
我想去兴化看油菜花。我想去兴化划着小船看油菜花。可是兴化太远了。去双泉镇看油菜花便成了可以实现的人生理想。
双泉镇的油菜花长在田地里,一垄一垄的,一席一席的,和我小时候在王村见到的油菜花一模一样。
王村的油菜花,我们不叫油菜花,叫油菜。在农人的眼里,油菜没有欣赏价值,只有实用价值。我们家年年要留出一块地来种油菜,油菜花开过之后结出许多许多的油菜籽,每年的油菜成熟都赶在麦收之前,割了油菜,碾出油菜籽来,拉到油坊里榨菜籽油吃。那时候菜籽油和棉籽油是家庭常用油,花生油是奢侈品。菜籽油比棉籽油好吃,棉籽油有一种棉青气,是我不喜欢的。
菜籽油油色也漂亮,深沉的金黄色,给人一种富足感。亮闪闪的油花漂在菜汤里,看上去就让人心里满意。
油菜种在地里就叫油菜地。我们家的油菜地年年固定在一个地方,于是那块地于我们来说便有了一个特定的名字。
油菜地遍地金黄灿烂的时候,大人孩子从地边路过,或者远远的看着,都是满心的欢喜。油菜花开得这么好,预示着今年油菜籽的丰收,家里吃油不发愁了,大人心里是这么想的。小孩子呢?小孩子想的是,油菜花开得这么好,过几天上面趴着的黑斑蟑一定比往年要多得多,逮起来多过瘾,家里的大公鸡老母鸡吃起来也多过瘾。
双泉镇的油菜花上并没有趴满了黑色的圆溜溜的小斑蟑。或者是我去得太早了,正午的太阳光下,怎么会有斑蟑出现呢?它们只是傍晚时分的天外来客。或者是双泉镇的油菜花田里从来就没有过被叫做“斑蟑”的奇妙昆虫,它只是王村的特有产物。
双泉镇的油菜花田里飞翔着许多只体形娇小的蜜蜂,还有寥寥几只白色小蝴蝶。它们穿梭在花丛和游人之间,一点都不胆怯。可是我站在这一大片异乡的油菜花地里,心里却突然怀念起王村的油菜花地来了。
王村再也没有油菜花地了。
去看双泉镇的油菜花要穿过双泉镇,双泉镇有最出色的豆腐皮,那天我有没有吃到呢?已经不记得了。双泉镇有非常著名的双泉庵,马陵道,鬼谷子的隐居讲学地,我也没有去看。许多人和车,急急匆匆,都只是直奔了那野外的油菜花去了。对于普罗大众来说,直观的景点要比隐性的景点有趣多了。他们像蜂蝶一样,也喜欢在鲜艳的花丛间流连。
他们有没有去双泉庵呢?我没有问。于我,去一个地方,总是要留一些遗憾的。留一些遗憾,其实也是好的,仿佛埋下了一个伏笔,为了以后再愿意去往那个地方——虽然以后也未必真的再去。
时令过了清明节,太阳光已经很热了。我坐在地垄上,目光穿过油菜花地,穿过嗡嗡嗡飞舞缭绕在花朵上的蜜蜂,穿过近处的一排排细高的杨树,看到极远处的山峦。山太远了,这样晴好的天气里,远眺过去依然是隐隐约约的——平林漠漠烟如织,春山一带伤心碧。我改了李太白的诗句,似乎也可以应景。
回去的途中,邂逅一处梨树林,林子不大,梨花却正开得繁茂,下午阳光下,白哗哗的一片,耀人眼目。停车,进到梨树林里徘徊了好一阵子。后来回想起来,脑海里也是一片白。
梨花白似雪。小时候不常见梨花,苹果花倒是见过。有一次骑车从大榆林过,一处院墙里,一树苹果花开得恰到好处。苹果花的白醒目却不刺眼,那是一种疏淡冲和的白。
油菜花太世俗,梨花又太出世。唯有苹果花介于二者之间,不离不弃,不远不近。想起多年前的苹果花,心里陡地冒出来一个词:小清欢。
今夕亦何幸,重复接清欢。清欢,也是一种人生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