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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叔父(下)

2019-04-01  本文已影响495人  耿平海

苦乐人生

2017年4月叔父在咸阳

        1988年,叔父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朝夕相处、日思夜梦的斜儿岭山庄,开始了他后半生的苦乐人生。

        那时,叔父五十多岁,身体硬朗,精力过人,本可以沐浴改革的春风好好大干一场,可娘娘(婶婶)风湿性关节炎愈发严重,加之多年在山庄独行惯了,一时半会很难适应当下的节奏。比如:种植烤烟、栽种苹果树都需要大量人力,一年到头还不一定能挣钱,思前想后,还是种庄稼轻车熟路,相对稳妥些。不几年,村上出现了万元户,一辈子不认输、不服人的叔父,这下坐不住了。折腾了好几年,在庄背后栽了几亩苹果树,因为苹果树挂果周期最少需三年,真正到盛果期要五六年,而且还分大小年,市场又时好时坏,从施肥、浇水、剪枝,再到疏花、挂果、打农药、套袋等等,劳神费力,比种庄稼不知要难多少倍。可叔父从小有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不会就学,不懂就问,样样行行都难不住,经过了三年的“嗷嗷待铺”,苹果树终于开花结果了。可这个时候,娘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叔父虽然不服老,但毕竟年岁大了,在儿女们的再三劝说下,苹果园最后还是无疾而终了。

2012年7月叔父和我的婊哥合影

        九十年代,叔父的几个孩子该成家的成家,该工作的工作,家里已没有什么负担了。堂哥(叔父老大)在外工作,经济条件较好,姊妹们没少帮扶,二老平日的开销也没少给。可叔父是个闲不住的人,苹果园不让干,光收种几亩庄稼又闷得慌,也暖不住他的心。记得两千年前后,有一次我回老家,他显摆自己种植的“小烟”长势多好,我们都很纳闷,自留地都给人了咋还冒出几亩小烟来?岂知几年前在离我们村三十里外的半山上,他包了人家几亩荒地。七十多岁的人了,骑个电摩山上山下,来回奔波,儿女们都很担心,但他却当耳边风。他带着我们驱车二十多分钟来到目的地,这块地离公路不远,相对地势平坦,叔父勤快,种庄稼、务农作物是把好手,土质松软,烟叶茂盛,整片地打理得整齐有序,很难找出杂草。叔父看着自己的庄稼,满心欢喜,高兴地说:这块不起眼的坡地,每年能增加收入一两千元,足够我们花销了。

        叔父和娘娘都是凄苦悲怜之人。二老前半生出尽了苦力,后半生本该享享清福了,可老天爷却不这样安排,娘娘自幼就多灾多难,父母早逝,自己身体一直不好,年轻轻又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这是一种疑难绝症,没有好的治疗办法。伺候娘娘起居,抓锅撩灶,都全落在叔父身上。娘娘患病二十余年,卧床不起近十年,都是他经管照料,尤其大冬天,深更半夜,娘娘疼得声唤,一回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要解手,他都得爬起来,一晚上从未睡过安稳觉。这种情况,大家都懂,只是我们没遇到,试想想如果我遇到真会被逼疯的!叔父没有,他老人家数年如一日,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娘娘深受病痛折磨,生不如死;叔父天天陪伴伺候,心如刀割。叔父难受啊!2009年7月,娘娘走了,到天国享福去了。叔父眼泪汪汪,他不舍啊!但又觉得这么苦命的人该解脱了,想到这他又擦干了眼泪。安埋娘娘的先一天下午,刚从西十字请魂回来,不一会儿,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入注,持续四五个小时,这是天地同悲、日月同泣啊!

这是我80多岁高龄的姑姑和大妈

        当我回想起叔父与娘娘这辈子的辛劳和心酸时,我突然明白叔父的暴脾气了,他苦他累啊!前半辈子在山上,形单影只,养成了特立独行的性子;后半辈子伺候娘娘,洗衣做饭,接死端尿,容易吗?叔父心里的伤痛又有谁会理解呢?

        叔父是聪明之人,他也意识到这暴脾气该改改,其实这十几年他已收敛了许多,不中他的意,看不管的事,他矜持点尽量不说或少说。更为难他的是,他学会了改变自己,学会了排解压力的办法。以我看来,这才是叔父的过人之处,老天爷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幸福来敲门”如期而至了。

这是叔父结集成册的《诗集》

       

        娘娘卧床不起之后,家里再不能离人了,闲暇之余叔父开始学习书法、学习诗词歌赋,学习说快板,而且自创自编自导自演,一时还成了咱们村镇乃至全县的文化名人。说为难叔父了,是因为他是文盲,是大老粗,解放后才进了几天学堂,算是扫盲了。但叔父有才情,记性好,不服不行,他编写的快板、顺口溜朗朗上口,语意深刻,紧扣时代脉搏,歌颂党的改革开放好政策,歌颂农村的喜人变化,同时也鞭挞社会的不良习气和腐败现象,深得民心,深受老百姓的喜爱。老人家受过解放前后耿家村自乐班的熏染,即兴表演,不分场合,张嘴就来,绘声绘色,既给人们带来了欢笑,又把大家引入到深深地思考之中。娘娘去世后,他有了大把的时间,不是学习书法或诗词创作,就是走街串乡广交朋友。正是他的豪爽、好兴和好客,博得了村民的一片赞誉,也结识了许多文化人。叔父的书稿可以说像一堆乱麻,要理出个头绪,真需要高人奇人。你想想,一个斗大字不识几个的人,能编个顺口溜、打油诗,这已经相当不简单了。叔父的诗集出版了,印制五十余本,由于铁粉太多,很快就一抢而空。2011年回老家,叔父拿出诗集,这让我很是惊喜。叔父说印刷太少了,还想再印些。我翻看了几页,发现还有错别字,个别地方还有问题。我告诉叔父,所有书稿给我,我重新修改再编排打印成册。真是难啊!叔父原稿上好些关键的字词不会写,都是用圆圈替代,而且是毛笔书写,全是繁体字,辨认都很困难。我花了三个月时间,总算了却了叔父的心愿,自感完成了一件伟大的事情。叔父自创的打油诗,毕竟没念过书,好多句子都是方言,一旦成书面语,首先语言要通顺,结构要完整,所以修改起来难度极大。当然整体上还是尊重原作的面貌与主题。《赞封侯沟大桥》这首诗,去年我在改革开放四十年征文中采用过,其中有句“封侯沟深撇叶大”最为出彩。他写的《毛主席真伟大》这首诗,前两句是“毛主席真伟大,军事战略盖天下;打倒蒋匪除恶霸,人民当家敢说话。”浅显易懂,清新自然。快板《耿家村自乐班发展过程》,从民国二三十年写到现在,信息量大,内容丰富,简直就是耿家村的家谱。历届团长、演员他都烂熟于心,叔父的记忆力惊人,让人不得不服。这里我还要说,社火、自乐班也是叔父的最爱。那些年每到腊月,村长拉着叔父走咸阳,上西安,采购各种乐器、服饰,提早为正月十五闹社火做准备。腊月二十三锣鼓家伙敲起来,别看他年龄最大,敲得最有力最过瘾!敲出了农民兄弟的自信和欢乐!这就是我的叔父,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与激情的人。

这是叔父的书法作品

      有人说:你对叔父好,叔父也爱你,你们有缘,有共同语言。其实尊老爱幼是无需理由的。小的时候,叔父真没有偏爱过我,甚至都调不起我,至少在我的印象里。1995年母亲去世,我失去了主心骨,每次回去,叔父问长问短,有说不完的话,以后我每逢压力过大时,叔父成了我倾诉交流的最亲近之人,他的安慰、他的豪情、他的鞭策给了我无穷的动力。这几年,依照叔父心愿 ,由儿女们陪伴,逛北京,在天安门与毛主席零距离接触;走西安,游名胜古迹,领略十三朝古都的兴替;赴革命圣地延安,在宝塔山下接受红色革命教育……

这是叔父2016年在天安门广场合影

      叔父这一辈子几乎没有吃过药、打过针,更别说住院了。他性格刚烈如柴火,一点就燃,干活似“亡命之徒”,不知疲累,对人事从不服软认输,这一切都得益于他如钢打铁铸一般的强健身体。2017年,叔父身体每况愈下,行动有些迟缓,说话声音不够宏亮,去医院检查有点轻微脑梗,需住院接受治疗。叔父暴脾气又来了,坚决不从,在大夫劝说下,勉强呆了一天,到下午偷偷针一拔走了。大夫啼笑不得,看病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倔的老头。这算是叔父活了85岁,唯一住过的一次医院。

这是2017年4月叔父在我家与堂哥、我的合影

        叔父这辈子虽然出了大力,受尽了周折,尝够了人间疾苦,但老天爷给了他一个强健的身体,给了他一个幸福的大家庭。他养育了四儿两女,个个听话懂事有出息。他豪情万丈,他潇洒张扬,他特立独行,这一切都来自于他内心的强大和博大的胸襟。

      (作于2019年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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