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安妮施卡
从长途汽车站到轮渡码头,需要坐1.5小时车。然后再坐40分钟船,就可以到达他住的小岛。
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去见他时候的每一帧画面:头一天晚上,她把所有的内衣铺在床上,到底是穿那套性感的,还是穿那套可爱的,是穿蓝色的,还是穿粉色的。还有她脸上的那颗痘痘,究竟要不要提前挤出来,像一颗小小的红灯在脸上发着光,他会不会因为这个不亲她了?
她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有睡着。想起他,心就砰砰跳。
她练习许久的笑容,准备了一万次的见面语,见到他的时候,全没有派上用场。
他站在码头的栏杆旁边,眼神略微失焦的望着远处的船。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走到他的身边。
她尴尬的咳了声。他才回过神来。
空气里飘荡着新鲜的牡蛎味道。他破旧的小摩托跑起来声音震天响。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过往的风将她的红围巾吹成一面昂扬的旗帜。
没错,她就是要来占领这个男人的。
她不是第一个漂洋过海来看他的女孩。但是她坚信自己会是最后一个。
他的房间呈现出他并不安稳的生活状态。贴着海报和杂志彩页的墙壁,凌乱的床单和干瘪的枕头,电脑桌上旁散落几个空酒瓶,烟蒂从烟灰缸里溢出来,旧沙发露出暗黄色的海绵。他把她的行李放在椅子上,点上一支烟。
这里的确和她来之前想象中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一样。但她不在乎,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伟大。
她要在这样的兵荒马乱里,把自己的初夜交付与他。
没有什么比让一个浪子上岸更伟大的事,也没有什么困难是爱解决不了的。
从小到大,她都是个缺少爱的女孩。
她没有见过父亲的模样。她的母亲,同样是一个缺少爱的女人。
每个缺少爱的女人都一样,总是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病,只有用爱才能治好。
他甚至都没有好好的端详她。聊天的时候,他的目光依旧是涣散的。她更换了许多话题来引起他的注意,都失败了。
她问他:“你爱过吗?”
“是啊。”
“那你最爱的女人是谁?”
“安妮施卡。”
她在他的日记中看到过安妮施卡。
她来自另外一个有海的城市。
照片中的安妮施卡只有一个背影。
她身材高挑,穿着一条宝蓝色连衣裙,细白的手臂搭在轮船的栏杆上。海风扬起她的长头发,单是一个背影,她就知道安妮施卡是那种可以让全世界都来爱她的女孩。
他的每一篇日记,都是关于到岛上来找他的女孩。
他详尽的记录了他和每一个女孩见面的过程,他的感受,他对她们的伤害以及,她们对他的怨恨。
唯独安妮施卡。
他的日记里,没有流露他们之间的任何细节。
在说出安妮施卡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他的神情又暗淡了。
她没有想到会是安妮施卡。这个答案让她极为尴尬。
但是她不怕。本来就一无所有的女孩,不惧怕失去任何东西。
她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瘦瘦的小小的身体。还有性感的和她年龄极其不相称的蕾丝文胸、吊袜带、丁字裤、高跟鞋。
他们俩像两只要战胜对方的野兽,在一起滚动、撕扯。这一刻他完全属于她。她痛得骄傲,流泪,她希望他在她的身体里生根发芽,她要彻底战胜安妮施卡。
直到他们精疲力尽。
窗外下起大雨。雨点激烈的击打窗户。如果有7级以上的大风,船就会停航。
她盖着旧珊瑚绒毛毯,倚偎在他怀里,雷声每响一下,他们的房间就要晃动一下。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别人丢下来的一根缆绳,她从此都不要也不可能放手,这是她活着的唯一希望。
努力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需要有极大的力量。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爱都公平。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并没有那么爱她。
她就如同他日记里的其它女孩一样,等着被列举。
——如果他真的是这样想的,那他太不了解她了。
在她心里,世界上的爱分两种。一种是犹如天雷地火般热烈,另一种则是岁月静好,长久陪伴。
她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对她爱的热烈。但是她有的是耐心,她要把自己对她的爱,变成他习惯的一部分。这样,他也离不开她。
她像是一个女主人一样在他的家里住了下来。
她用自己微薄的积蓄,把他们生活的地方一点一点改造成家的样子。
她抱着他对他说:“我要丢掉你所有别的女人给你买的衣服,从此以后你只穿我给你买的出门。”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我要把所有的爱都给你。我要让你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你总有一天会属于我。”
“如果没有呢?”
“那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父亲的身份是个谜。母亲从来不提起他,也不允许她问。
小的时候她常常从幼儿园哭着回家问为什么别人有爸爸她没有。
答案通常都是一顿打。
长大了,她不怨恨母亲。
每个人都有和这个世界对抗的方式。
她不怨恨母亲。但是她也不能够成为她的母亲。
她既不能允许自己的爱人是一个虚无的人物。也不允许自己像母亲一样,为了爱流浪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怀抱。
她开始要求他删掉日记以及社交软件上所有女孩的联系方式。
她要求彼此知道对方的手机密码。
他的博客是他最爱去的地方。她要在上面查询他所有情感的蛛丝马迹。要从一个访客浏览到另一个访客,然后在分析那些女孩和他之间的关系。
他们之间经常会因为这些争吵,甚至动手。
他大声的骂她让她滚回去,让她不要像一只癞皮狗一样赖在这里不走。
骂她破坏了他的生活。
她就整夜的哭。直到他心软,抱着她,让她赶紧睡觉。
这种生活没有半点美好可言。相爱之所以到了面目狰狞的地步,是因为付出全部的那一方,输不起。
可是,她做什么事情都是徒劳的,因为她和他之间,始终隔着一个安妮施卡。
那年第一场雪光临小岛的时候。
安妮施卡打来了电话。
她坐在他的对面,听不清电话里安妮施卡说话的内容。
他起初的表情是欣喜的。
之后他的表情变得失落。他说:“明天就去看你。”
她想冲上去夺走他的电话,然后狠狠砸烂。可是她动不了。
这几个月,她找到了无数她认为与他有关系的女人,她质问她们,唾骂她们,被她们称为疯子。
但是她没有办法那样对安妮施卡。安妮施卡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她想要拔掉它,但是她又不敢拔掉它。
她整个人像是一个失去电量的机器人一样沉重。
为什么有些女孩天生就可以得到很多爱。她们只要想要,就会有一个男人像英雄一样从天而降,去呵护她。
其实他和她一样,都是一厢情愿的去爱一个人。
他爱着安妮施卡。他每天都在牵挂着安妮施卡,她恋爱了,结婚了,她开心,她难过,她的脆弱,她的优雅。他心甘情愿站在安妮施卡身后,哪怕他来没有真正拥有过她。
她哭得绝望,她那么努力去爱她,却始终代替不了安妮施卡。
她拦住打包行李的他,问他可不可以不去看安妮施卡。
她冲到厨房拿出刀,逼他留下。
她希望明天开始,小岛永远都刮十级大风,将他们禁锢在这里。
她亮出手腕的刀疤威胁他,如果他走,她就死给他看。
她想杀死安妮施卡。一万个杀死她的方法不停的在脑子里循环。
她怀孕了。
他不喜欢用避孕套,他们一直都没有用过。
她本来以为他们可以一家三口,这样在小岛安稳的生活下去。
她也想把母亲接过来,让她看到她幸福的样子。
可是他走了。
爱情没有教科书,也没有范本。
有些女孩的一生,都是为了爱不停试错的过程。
她终于找到一个让他忘记安妮施卡的办法。
她一个人去做了流产手术,并给他们的孩子取名叫安妮施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