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傻舅舅

5岁那年，我寄养在外婆家。

刚到那天，路过一院坝，看到一个穿一身黑衣服，满身沾满泥土的男孩站在院坝里拍着巴掌，并朝我喊叫“五妹子。”那开心的样子象哥哥欢迎妹妹似的。本来走在前面的我，一下子闪到外婆身后，双手死死拉着外婆的衣角，外婆说：“这是柴舅舅。”我从外婆背后偷偷看了他一眼，没吱声，就随着外婆走过去了。走了好远，还感觉背后有一双大眼睛在望着我。

第二天晚上，外婆说有人请我们吃粉条。那时候的我特别喜欢粉条。滑滑的，不用吞，就下去了。

从外婆家出来，下坡，经过两座房，就到了。结果出来迎接我的，又是那个叫柴狗舅的。还是那一套黑色的沾着泥土的衣服。只是今天端着一个厚底粗碗，站在他家门口，笑咪咪地望着我。

一对夫妻从屋里出来，都笑着，那女的就来拉我的手，我赶紧躲在外婆身后。那男的左眼失明，见状说：“别吓着五妹子。”外婆慈祥地说：“快叫外公，外婆。”我如实叫了，两夫妻高兴地把我和外婆迎进屋里，并把我抱上桌子说：“来，五妹子，吃肉。”那男的就给我面前的空碗里夹了一块肉。那女的就笑咪咪地看着我，对外婆说，你先带几天，等耍熟了，再住在我这里。外婆边吃粉条边笑着答应了。

吃过饭，我就要吵着走，那女的就说：“五妹子，就在我这里，我买糖给你吃。”我一听，急了，下了桌子，就往外面跑。我听着外婆说：“不要着急，慢慢来。”就追了出来。

外婆的家和他们家正对着。一出大门，彼此就能看到对方院坝里的一切。

每天早上，我随外婆起床，外婆做饭，我就坐在门槛上，看坡下的起床没？柴舅是起得最早的，每天起来都站在院坝边上，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

有一次，柴舅又站在旁边看我们捉迷藏，突然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全身筛糠一样，口吐泡沫，小伙伴吓得一哄而散。我也傻了，心想柴舅舅死了，我突然感到好难过。正在我不知怎么办时，柴舅又从地上爬起来，外婆连忙端来水，给他洗手，洗脸。

后来，我才知道柴舅舅得了病。再后来，我才从母亲嘴里知道柴狗舅舅的事情。

柴舅舅命苦。一岁多，父亲就死了。母亲经人介绍，就跟了叔外公。叔外公当时是一个民间游医。曾亲口答应要善待娃娃。就这样柴舅舅也带来了。

我那叔外公，很瘦，满脸麻子，笑起来，给人一种江湖的味道。

柴舅舅本来是一个聪明的小孩。跟着叔外公，开始时，日子还好过。后来有了弟弟，灾难就落到他的头上。外公非打即骂，没过多久，柴舅舅就傻了。

那时，我家姐妹多。叔外公就向父母亲讨要我做女儿，因为他家里全是儿子。

因为这，叔外婆总是喜欢夜里做好些吃的，把我和外婆接过去，在叔外公家吃饭的日子里，我总是看到柴舅舅独自端着碗，坐在灶房里烧火的那根小凳子上吃饭，从来都不上桌子，而其余三个舅舅都是在桌上吃。

我常常端起碗，也下桌子，去看看柴舅舅碗里是什么？可每次看到的时候，舅舅碗里都空了。

一个早晨，天气特别寒冷。我躲在背窝里，不想起来。隐约听到外婆和邻居张大娘在门外低声说话。

“心也太狠毒了”外婆的声音。

“巴不得那个娃娃死！”张大娘的声音。

“唉，女人哪，嫁一个就一个，再恼火也不要走那一步，哪个继父会心疼娃娃？”外婆的声音。

“好了，干了，我还拿被子把他裹起的。”外婆说。

我起床，走出门去一看，原来外婆在烤柴舅舅的衣服。

“今天幸亏你看到，是那继父老汉看到，也准没救！”

“唉”外婆叹口气。

“苦命的娃娃”

一会儿我听到关门的声音。

两个女人说着话，就出去了。估计是给柴舅舅送衣服去了。

我走的那天，整个院子里的大人小孩都站在叔外公的坝子里欢送我，有的送鞋，有的送衣，有的送肉，舅舅收了鞋，别的都没收，我跑在舅前头，欢天喜地的，一边答应乡亲们的叮嘱，一边四处张望，看柴舅舅在院坝边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回到父母亲身边，却时常想起那个一身黑衣，带着傻笑的柴舅舅，多希望他像正常人一样，干活，吃饭，穿衣，健康地活着。

可终于有一天，听到噩耗，柴舅舅掉到河里淹死了，怎么掉下去的，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