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是爱哭的孩子

记得看过有国外网友将自家小孩哭闹的场景拍下来，然后配上说明文字，注明为什么哭。而理由的琐碎、无足轻重（在大人看来）和莫名其妙，总是和小孩的伤心程度不成正比，其强烈的对比性，令人忍俊不禁。

仔细回想，我小时候会由于什么原因哭，却发现自己从来不是爱哭的孩子。从小到大，没有用哭闹的方式向父母要过任何东西。记忆中的哭，总是因为受到责骂、惊吓，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一

一个冬夜，我和哥哥睡在铁丝弹簧床上，一根灯绳斜斜地穿过不大的房间，悬在床的上方，方便起夜。那时的我，还处于惧怕黑暗，觉得暗处潜伏着鬼怪的年纪。突然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窗棱上现出一个黑影，我受到惊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能还尿了床），哥哥好像也哭了。拉了灯绳，窗口的脑袋稍稍清晰了些，一个声音说，“别怕，阿x，阿x，我是x伯伯。”却原来是父母的一位熟人老伯，妈妈把年幼的我们留在家中，不放心，就托了他过来看一下我们，怎料到却把我们吓哭了。

二

幼时我一直牙疼，疼了就一直哭。父母不像现在的父母懂各种育儿知识，关心幼儿的各种细微身体状况，他们信奉”牙痛不是病“，因此，竟任由我疼，任由我牙齿烂光，也没有想到要带我去看牙科医生。因此，我总是牙疼，经常整个下颌肿起来，然后嘴巴就被挤得更小了，张嘴也疼，吃不了饭，就拿把小勺子，挖一勺饭，一小口一小口送到嘴巴里。有时疼得厉害了，父母就喂我吃SMZ（一种西药，在我一个字母都不识的情况下，我从小就会用方言念这三个英文字母）。SMZ在幼小的我看来，很大，很苦，为了喂我药，父母就用调羹把药碾碎，兑点水，把我双手双脚一按，用勺子强行喂到我嘴里。于是，我惊恐中喉咙一阵发紧，伴随着试图吐出药水的咕噜咕噜声，药还是被灌了进去。

三

有时候，我哭，是因为商店里的塑料模特。小时候，我没来由地觉得他们像怪兽，非常恐惧，看到他们会吓哭。知道今天要路过那条街（我们那儿最宽的一条商业街，我们叫它”大街“——其实非常窄小，如今在旧城改造时为拓宽道路，街的一面已经被拆掉，只有那条街上有国营商店，橱窗里就有几个硬邦邦杵着的假人模特），我就提前感到害怕，还没走到那一段，就全身紧张，死活不肯挪步，爸爸只好抱起我，我闭上眼睛，拿小手遮住，然后，不停地问：阿爸，走过去了么？走过去了么？在爸爸第一次说“已经走过去了”的时候，我是决计不会马上睁开眼的，我总是闭着眼睛，在爸爸再三保证，不会再看到“塑料模特”了，我才会拿开手，惴惴地睁开眼，瞄了下四周的街景，长舒一口气。

四

也有被一只鹅吓哭的。有段时间，我寄住在乡下外婆家。某天，一只肥壮的鹅不知何故追赶我，那鹅伸长了脖颈，比我高，迈着脚嘎嘎地直逼过来，我惊慌地撒腿跑，慌不择路，躲进了堂屋一侧大舅家的房间里，岂料，那鹅轻松越过了门槛，把我逼到了房间的一角，我哭喊着叫人帮忙，表姐闻声奔过来，把鹅撵了出去，留下带着哭腔瘪着嘴的我，吓得不轻。

五

被打哭，是比较常见的。比如，端着饭到弄堂里吃，结果不小心把饭打翻了，妈妈最忌讳的就是打碎碗，觉得不吉利，因此总是免不了一顿责骂，一顿揍，也就免不了哭一阵子了。

六

还有被电影吓哭的。大哥带着二哥和我去电影院看电影，我和二哥还小，应属除了动画片别的都看不懂的年纪，中国的电影又没有分级制度，于是，就被电影活生生吓哭了。哇一声哭起来时（是双重奏，我和二哥一起被吓哭了），电影院静悄悄的，应该很刺耳，很突兀，大哥吓地慌了手脚，连忙拿出随身带的水壶，倒了一瓶盖水来堵我们的嘴。哭了多久？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电影是有关文革的，有人被推下了楼梯。

七

还有，就是饿哭了。那是一次春游，妈妈在我的小挎包里装了一个小苹果，此外没有准备任何干粮和零嘴儿，就这样，我一早出发，没有吃午饭，生生饿到下午，然后，有气无力地沿着弄堂撑到家，在门口，见到我妈，哇地一声哭出来，瘫坐在了地上。

老大不小了，突然细数起幼时哭的种种缘由，只是奇怪，能想起这许多哭的场景，而玩闹和欢笑的场面却都印象不深。我小时候应该是个不爱笑的孩子吧，幼时的照片里，一味木木的，开始换牙前，没有一张照片是笑的。四、五岁时，有张在上海一家国营照相馆拍的照，推着辆道具自行车，马尾上扎着蝴蝶结，圆圆的小脸上也没有笑容，拍照前刚哭过，因为刚刚被妈妈责骂过。时常，我注视着这张照片里的小女孩，试图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点别样的东西，但是，没有，只是木木的。

2015-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