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杂谈
一袭春困睡意多,半阖眼眸半消磨。
闲来莫管等闲事,丹心何须与人说。
从来没有哪一年的春天,让我犯困到这个地步。晚上十二点前睡觉,早上九点起床上班,中午回家吃个午饭,水足饭饱之际便觉浑身乏力,眼皮耷拉,极欲睡觉。
闭上心灵的窗户,本以为可以在那一刻与世隔绝,没想到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闭上瞬间即是扣开须臾,只身颠沛梦境,有入骨入髓之思,有柔肠百转之憾,模糊和清晰之间徘徊,以至于痛彻心扉,不敢睁开婆娑的双眼……
这已非是我第一次梦见祖母在她自己的葬礼上出现,一桌一席,一人一凳,四周嘈杂的人群似乎与我与她无关,她微笑着望着我,我难过地望着她,竭力想要上前,伸手即将触碰,黎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所有的影像都支离破碎,只剩下仍在跳动的那颗心暗自嗟怨,久久缓不过神来。
有时候,我觉得“难过”是生而为人再天经地义不过之事。人活一世,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苦难”是所有阶层的人无可或缺的精神食粮,因为有了“艰难困厄”,人生才衍生出了“苦辣酸甜”,深邃一点的人明白困境是环境造成的,平庸一点的人判断困境是自己造成的,颇把“庸人自扰”当做一种人生境界,这是极其悲谬的一件事情。
祖母的离世,父亲一夕之间没有了妈妈,五十几岁的男人突然成了“孤儿”,那种“已无来处”的无垠落寞之感将会困扰他的余生,一生性如烈火,刚直好勇之人不禁也柔肠百转,伤春悲秋,可见世间“情”之一字,最是浸骨侵肌,噬魂销神。
有时候我回顾父亲半世艰辛,为人处世,毁誉参半。慷慨豪迈,义字当先,彼时我读高中,我初中旧友的妹妹过年到我家中玩耍,父亲亦要拿出两百块钱给小姑娘“讨个彩头”。纵观三十年我身边大小人物,无一人如他那般豪气干云,平心舍得。对待自己兄弟姊妹,侄儿侄女,手足情分,视如己出,没有边界感的助益,没有半句自夸自耀之语言。
做生意踏破几双皮鞋找的门店让姐姐先选,抵押自己的车子房子支持哥哥东山再起,期间所资所助的次数和数目他绝无定数,但反之别人对他丁点帮助则可以历历而数,让人自傲到小小回馈,亦能人前说千道万。有宗族之人明里暗里诋毁他哥哥名誉,便要陡逞匹夫之勇“要打要杀”,一生就像一把锋利的剑,让人使需时自使。想想祖母去世这第一年,想想不再辉煌的“天命”,某些人迫不及待“年”都不来“拜”了,我说我父子这辈子不爱“物”而独爱“人”,倘若父亲这辈子悟得人生至理,晚年喂上两条狗,绝不至于让人看到如此齿冷的一幕,良家猪狗亦比天性薄凉之人有义有情。
一辈子以语言漂亮著称的名人、能人、男人、女人,见谁都能张口就侃,自来熟一般,教育别人要为人方正,要知恩图报,又或者在祖母的葬礼上“少了张屠夫要吃带毛猪”的贤者姿态,一副待人宽厚的长者模样示人,背地里尖酸刻薄,薄情寡义的心肠,欺负到我妻儿头上,其行刁毒,其心可诛。若非我念在同出一脉,还有半缕血缘之情,定要与此等妄人以命相搏,方知李三爷的儿不似李三爷那样“糊涂好人”。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雨,一年四季都在下,天雨虽大,仍然滋润不了私心炽欲之人;路人步履匆忙,沿途只看如画风景,哪里还记得脚下使其“脚踏实地”的坚实泥土。忘本是人之天性,讳过是人之常情,人性卑劣如斯,可悲可叹可怜亦可伤!
昨天晚上下班回家,阿土给我打电话,说自己一大早,才七点多的样子,收到曾老师打来的五万块钱。原来数月之前阿土曾经提了一嘴四月一号他要接一个新店,曾老师默默记下了这番事宜,于四月一号一早便打了一笔钱过去,并承诺另外想办法再筹五万,一共借十万给阿土。其实这些年老曾的不易我看在眼里,父亲工程那边出了问题,全家老少都是自己一个人开销,还要每个月咬着牙亦要定期给自己母亲打五千块以安其心,结婚全是自己一手拿钱,今年七月份孩子快出生了,但是帮助朋友他唯恐“落后”的这番心思,让我、阿土及众人无不感慨,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老友凡的父亲曾一次手术,需要找“熟人”,问及于我,我随口一提,曾老师立即表示自己父亲“有关系”,不厌其烦打电话让自己父亲联系熟人,曾叔稍微迟疑曾老师便语露不悦,最终在曾老师的努力下成功手术,其实彼时曾老师和老友凡并不算有过多“交往”,但曾老师就是这样天生一副热心肠之人,他认定一个人就会毫无保留去相信,去爱屋及乌。
昨天晚上我和阿土的通话,我直言不讳地说:“阿土,你帮我可以算是很多了。但是老老实实讲,你并没有和老曾有任何利益上的来往,但是你需要曾老师却毫不犹豫竭尽所能,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格局和人格……”阿土连连表示赞同——“这个兄弟这辈子我认定了!”
曾老师绝对算得上是性如烈火之人,刚烈的性儿尤在我之上。想想茫茫人海,能够久处不厌称兄道弟之人,性格上必然有相投之处。老曾曾经不止一次喝了酒忍不住与人发生口角,在徐波的生日宴会上,在他嫂子生日宴会上……但他再怎么怒不可遏,自他叫我一声“哥”起,便从来没有对我大呼小叫过,没有质疑过我的付出和担待。尤其是他嫂子生日那次,我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看清”了老曾这个人。
曾老师与一个客人挨着坐,客人执意劝曾老师喝酒,曾老师这个人面对交情并不太厚的人有点“不识逗”,坚决不喝,不高兴直接写脸上了,结果毫无疑问率先动怒了。“劝酒”这样的事儿,谁不“识逗”谁就“不占理儿”了,客人毕竟是客人,曾老师算是“自己人”,我总不能这种情况下去指责客人而袒护“自己人”。更何况是老曾自己先“失态”。我只能怒斥了曾老师几句,曾老师越说越起劲儿,眼看就要把不住了,我只得吼了他一句“走!”曾老师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可置信,但转瞬即逝,随即夺门而出。
我想我这句“逐客令”必然得罪了曾老师,甚至伤了他的心。几位老友都冲了下去,我并没有下去,而是连连给客人赔不是,“老曾就是这个脾性,您不要见怪,我是他哥哥,有些礼仪我没有教好我兄弟,怪我……”话音未落,老曾居然自己折返,一改方才的盛怒,径直朝我和客人走过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诚恳和他的愤怒一样可以直接写在脸上,体现在态度里,“喻哥,我刚刚确实不对,没想明白,对不起,今天是嫂子生日……”
打心眼里我是真的服了老曾的这种能屈能伸的劲头儿,扪心自问,我并不觉得他不想喝酒有错,他拒绝和他不愿意多喝酒的人在一起喝酒更没有错,但是这个社会就是讲就个“人情世故”,这些不是道理的道理这个时候显得尤其重要。时至今日,我仍然做不到老曾那样瞬间“低头”,但我一直在学会诚恳的包容。
慢慢地,我们由青葱少年变成了中年人了,一个一个都有着自己的家庭和未来了,但我还是竭尽所能去进入需要我出现之人的生活里,能付出一点是一点,但我不会学我父亲一样,不求回报,最起码应该给予我的尊重和关怀一定要有,这是我对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真心实意做人最起码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