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

我想了想，还是得说一说傻子的事。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可是却一直想替他记录点什么，证明他存在过。

傻子很高，也很壮，虽然说轮不上健美，却倒也是村里的肌肉猛男。傻子的一只眼睛睁不开，于是拉动了整个面部的扭曲，傻子又很爱笑，笑起来真的不怎么好看。

傻子不是生来就傻的。小学时还是班级的数数大王，世上只有“父母在不远游”的诫语，好像也从来没人提起过“儿子在家你他妈能上点心吗”这样警语，傻子的高烧持续三天，傻子的爷爷奶奶也毫无察觉，远走为生计的父母在过年回来才知道傻子变成了傻子。

钱是赚回来了，也到过省会的最好的医院医傻子。乡间传说，傻子的父母和医生差些打起架来，医生斥责傻子的父母不负责任，傻子的父母嘲讽医生医术不精。护士们逗着傻子玩，傻子也只会笑，他在那条白色的空旷走廊里晃来晃去，像一具温暖的尸体，瘆人。

大家都在议论傻子，有的说是他父母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遭了报应；也有的说是傻子命浅，享不得这突如其来富贵。不论哪一版本，大家开头就是：哎你看那家傻子。

傻子得病后，被学校赶了回来，变成了无业游民，从此以后傻子还会背着书包去上学，傻子站在学校门口，又被老师赶了回来，说傻子要害同学们。傻子再也没地方去，于是跟着他那爷爷捡柴砍柴，一砍就砍了十几个年轮。

傻子的爸妈离了婚，他爹娶了个新的老婆，还附送了一个新儿子。不久后，傻子爹和他那新老婆又离了婚，较为完整的流传版本是：傻子在夜里扮鬼吓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害得弟弟大病一场，后妈怕宝贝儿子被傻子吓成新傻子，而后这段姻缘也算是不欢而散。

傻子他爹从此离开了村子。傻子爷爷奶奶去世以后，傻子就一个人砍柴，喂狗，周游大山。虽没有春暖花开倒也图个安静自在。

看到傻子的孩子都会哭，毕竟傻子长得确实不太讨人喜欢，村子里的妇女多都躲着傻子，怕吓哭自家宝贝，男人就拿傻子做饭后娱乐的对象，让傻子夜里去水里摸龙虾，看着被蚂蝗叮得满腿是疤的傻子哈哈大笑。

傻子在这个偌大的马戏团里作为一名合格的小丑一直存在着，直到他戛然辞世，他爹回家给傻子简单地办了一个葬礼，并摆了白事席，卷了白事的钱便再也没回过村子。村里的人咒骂傻子和他爹，说有这样的爹，儿子活该是傻子。

傻子死后我们谁都没有看到过他的墓碑，他被葬在了哪里也无人提起，傻子被村子的人们消遣完后，剩下的骨灰，也不知能不能回归尘土。

听说人死了以后，灵魂就会飘起来俯瞰大地，也不知傻子的灵魂能不能看到这荒凉人世中夜里行走的恶鬼。傻子应该不会害怕死去，人最害怕的莫过于无尽的黑暗。

而傻子在百鬼穿梭的人世中泥泞行走，识过最险恶的人心，应该也再无黑暗可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