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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清浅

2017-03-27  本文已影响1人  qa清安

      上海滩仍旧是那个风光辉煌的上海滩,只是在这潜移默化中产生的变化有的人察觉不出,而有的人深受其害。

        街头穿着复古式流苏旗袍的女子站在一派穿着风衣和西洋长裙的新潮女子中显得姿态格外袅娜,可显然这不是属于她的时代。明月的祖父曾是清朝重臣,再往上算家世也绝对是系出名门,书香世代。可这清帝退位多年已是民国时期,这明月的父亲仍沉浸在天朝的辉煌荣耀中,家中门第逐渐败落,已是一日不如一日。

        从前祖宗显赫的门庭现今这家底大约只剩这间旧式的大宅子。明月父亲终日认为这时代长不了,终会回到天朝上国的时代中,明家仍旧可以世袭官爵,门楣光耀。几位姨太太向来不理宅门以外的事物,只是这可供的日常开销花费已然不足。

        “爹,家中已是这般境况,请容女儿到外谋些差事,明辉和明惠的教书先生也可撤去,我看现在的孩子大都一块到学校上课,极少还在家中自请私塾先生。”明月壮着胆子说出心中所想。尽管明知道这番话必然会惹父亲不快,但家中的几位姐姐都已出嫁,剩下的弟妹尚且年幼,家中的事物要算起来她责无旁贷。

        果不其然,明月的父亲明安颤抖着手重重地拍在案上,“放肆!我明家是大族,你身为明家的小姐,怎能和贫民女子一样在外做事。私塾先生也是断不能撤的,明辉将来还要世袭父亲的官爵之位。”

        明安沉浸在大清朝的迷梦中无法自拔,年事已高的他登门拜访旧时的好友。方开口道出来意就被挡回,从小锦衣玉食得家中祖业庇荫的明安从未受过如此屈辱,震怒地拂袖而去。回府后关在房内一晚上,自知大势已去,扔下一大家子人自行解脱,已乘仙鹤去了。

        清晨时分,老旧的明府内皆是女眷哭泣的声音。天还未全亮,那些声音似厉鬼般一声一声刮在明月的心头。对于父亲的仙去,她并没有过多的悲伤,或许该说她没空悲伤,这一家子人的后计皆是问题。

        将父亲的丧事简洁地办完,遣散了家中的佣人。几位姨娘嚷着要去投奔出嫁的女儿,偌大的明府一天之中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剩下两位年事已高又无生育的姨娘和两个弟妹。

        明月知道让一家人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旧时小姐望族小姐的身份早被抛诸脑后。明月像上海滩中寻常的女子一样到工厂商行找工作。可她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懂琴棋书画刺绣女红,学的念的也是诗词歌赋,从前说是闺阁才女,现在算来却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人。

        明月在街边摆摊卖着她和姨娘们平日里绣的手绢和一些自制的旧式首饰。摆摊不过一天,地痞流氓便找了上门,因给不起钱而被砸东西打人的戏码上演在她自己的身上。明月蜷缩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生生地感受到没有了家族的庇佑人命贱如蝼蚁。从前她走在路上看见这些戏码总忍不住要上前施舍几个钱给小贩聊以慰藉,可现如今她落魄了又会有谁愿意上前施舍呢?

        她在父亲昔日的至交门前轮番跪下,可大多无人开门。最大方的那位扔给了她两个银元,说是当作施舍给乞丐往后不许再来闹事。

        锃亮的黑色汽车内下来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夜里仍旧带着墨镜,亮得发光的意大利皮鞋走在地板上叩出响声。

        他是程逢,上海滩数家赌场洋行的老板,据说和政府政要的关系都不错在上海可谓是无人敢惹。明月一眼便认出他来,虽然他变了许多。

        程逢是明安至交之子,当年他的至交被人陷害枉死的时候,他的遗孤程逢也曾像明月这般求着父亲的友人相救。明月记得清楚,明安当时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将他打发走,也是这样的晚上,程逢的眼睛亮的吓人。

        只是如今,落魄的是她。明月低着头,问他是否愿意相助。程逢带着皮手套仍旧透露着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脸,迫使她抬头与他相视。“借你可以,只是若还不上,我要你肉偿。”明月颤抖地接过那一大沓钱,看着程逢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即使他是想着报复她也应该受着。明月嘲弄地一笑,呵!这世间的因果轮回。

        明月将街头的摊子挪到了室内,这样至少可免去不少不入流的混混的骚扰。明月经营的是旧式的首饰,手工繁杂镶金带银、珍珠流苏。这上海滩里的年轻女人大多更为信奉西洋的做派。好比旧时的胭脂水粉现在全让百货公司里高档的进口香水和唇膏所代替。

        明辉在学校里打伤了人,对方似乎有权有势,学校那方也明显的偏帮,明摆着欺负明月无权无势弱质女子。明月嘴上赔着不是,心里却是心疼明辉的。明辉是八姨娘所生,八姨娘在众姨娘中最为年轻漂亮,也喜好一切摩登的事物,早对明安的刻板保守不满。明安死后她便扔下明辉自己山高水远寻觅好去处了。

        “好,我们赔。”明月傲气地说到,与明辉打架那孩子的父亲是个膘肥体壮的生意人,财大气粗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如果你愿意陪我一晚上,这件事便这么了了。明月小姐,如何?”

        虽说家道中落,但明月骨子里仍是有些望族小姐的傲气在的,拿起一杯水就往那人身上招呼。那人自是不愿意吃亏的,旋即两巴掌下来,力道极大,明月原本稍显苍白的脸上顿时红了起来。那人面目憎狞地说:“要赔钱,双倍。”

        那夜,她爬上了他的床。为了钱,为了不再过这种卑微得可以让任何一个人随手捏死的蝼蚁。

      “期限到了么?”程逢看见床上的人问到。他站在上海滩金钱的顶端,有钱能使鬼推磨,政要与他交好,他也有许多的女人。他想羞辱明月,抱之前明安对他的羞辱?自己没有这么想过,当时并不止明安一人这么待他,一沉百踩这个道理他还懂得。那他是可怜她么?可怜她经历与自己一般的事情,看见这么多的残忍。

        “还有几日。可我不会还的上的,我……还需要一比钱。”明月修长如水葱般的手指抓着丝绸质地的被单,只有这样她才能很好地维持脸上的表情。程逢燃了一根雪茄,牵起明月肤如凝脂的手放到鼻前深深一嗅,再一吻。“可以开始了。”明月一件一件地脱去衣裳,程逢的目光越来越深。

        明月成了程逢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她不再需要抛头露面地做生意,不用再害怕地痞流氓的欺辱,更无需担心家中明日的开销……

        可这全上海滩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由大族小姐摇身变成了一个商人的情妇,大家明里暗里地耻笑她。明月笑得云淡风轻,将暗流涌动都藏于内心。被人指指点点算什么,她不想再过那种低贱肮脏得像老鼠一样灰暗的生活。

        似乎于程逢而言,明月和他其他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趁着新鲜劲夜夜承欢却从没有和她出席过任何公众场合。仿佛世界都在提醒着她,她只是一个被富人包养的女子。

        明月仍旧穿着旧式的流苏旗袍,精致的妆容让她的美艳清高遗世而独立,走在街头接受着行人各式各样目光的洗礼。

        明辉一脚踹在明月的腿上,“荡妇!”明月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动作狼狈至极。再抬头时目光凶狠地盯着明辉,嘴角含着阴冷的笑,“你说什么?”两个姨娘赶忙上前将明辉挡在身后,撇过脸什么也不说。呵,那幅表情不是十足外头笑话她瞧不起她的人一样么,明月将钱甩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明月想哭,可她死死地拧着自己的大腿,她不允许自己哭出来。程逢轻轻地牵过拧在大腿上的手,径自给她布菜。“明月,为了他们,不值得。他们只会嫌弃你让他们蒙羞,却不会拒绝你的金钱,拿着你的钱做高贵的人。这就是人心。”明月怔怔地看着他,程逢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鬓角。

        原以为只是笼中的一只金丝雀,可程逢的宽容超乎明月的想象。明月只是试探性地提到重新开店的事,程逢很轻易地便应允了。这男人不是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在外抛头露面的吗?明月顿觉自己有些好笑,她这本来就是打着劝服程逢让她重新经营的旗号来的,怎么到头来自己却质疑了呢,明月看着镜中的自己,笑着摇摇头。

        吃过苦头经验当然更足些,明月观察过市场倾向,主要出售高级化妆品和丝巾头饰等物件。有程逢搭桥,店里的货全部由各国直接进口,虽价格昂贵却颇得众太太小姐们的欢心。这买高档的西洋货对她们来说已然成为了身份的象征。

        程逢的女人,没有地痞再敢来找麻烦;前来店里的太太小姐虽然不妥明月面上却也算客气。生意越来越好,甚至被邀请进商会。

        在商会的晚宴上,明月一个人坐着喝酒,她虽没有如此野心却也想听听程逢的意见,哪知一下午也没见着人。明月美眸流转,瞪住了在舞池搂着美艳女子跳舞的人,当下一阵心烦。重重地将酒杯叩在玻璃桌面上,袅娜着身躯很识相地离开。

        夜晚大街上的冷风刺人,明月的旗袍外只披了件装饰的流苏披肩。她没有叫车来接她,晃晃荡荡地走在夜晚空旷的大街上,冷风刺痛她的眉目。明月心里堵得慌,她知道她爱上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让她痛苦卑微的生活成为过去,给了她今天所有的一切。可她已经丢了人,怎可再丢了心?

        明月拒绝了商会的邀请,“我只想平稳地经营小店,并无宏图大略,邀我入会怕是不合适吧,但我还是非常感谢商会的抬举。”

        九点钟的时候程逢竟然过来了。虽然程逢每夜都会到在她的小洋楼,可明月清楚这不会长久。

        明月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却味同嚼蜡,干脆起身替他放好洗澡水。“我……”“水已经放好了,先冲澡吧。”程逢刚开口就被明月挡了回去。程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不对,一定有事儿。程逢指了指手下过来,“查查明月小姐最近家中或是店里发生了什么惹她不痛快的事。”

        程逢第一回带着明月出席酒会,到底是她这几日不痛快他想带她出来散散心。偏偏什么也查不到,一切都风平浪静,程逢笃定,这女人闹起别扭来就是无理取闹,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两人在舞池共舞,程逢嘴角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她,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明月却想起了商会的晚宴,还是这家酒店,这个舞池,这个男人,变换的只会是她。

      明月冷着脸跳完了整只舞。程逢赔了一晚上笑她还无动于衷,手上加了几分力道紧了紧她的腰,迫使她与自己更加地贴近。程逢的笑容阴冷,“拿着我的钱,哭丧着脸对我?给我笑。”

        明月推开他径自走到沙发处坐下,本就是风尘女子,他不过是她的恩客,她有什么资格……舞池中的程逢早已搂着另一个女子跳着火热的舞,正眼都未再瞧过她一次。这种时刻她该识相点离开的,猛地起身头一阵晃动,眼前黑了几秒,倒下。

        程逢快步上前将她抱起。她和他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因为家族际遇的原因他最为怜爱她,他可以宠着她,纵容她,可这不代表她能骑到他头上来。

        方才与程逢跳舞的清锁笑着道:“真的不能吗?今日若是思雨或是云桦这么当众倒下,我笃定你只会让手下把我们拖走,唯恐她们败了你的脸面。可是这位小姐呢?程老板,得亏我不是你的女人。”

        明月因为低血糖加贫血又思虑过多,过于操劳身子骨弱才晕倒的。程逢听着医生说着明月的病症,这女人思虑什么思虑那么多。

        明月醒来时程逢着在睁大着眼睛看着她,许是很久未眠,眼里全是红色的血丝。“你看着我做什么?”明月的声音有些暗沉的喑哑,继而又咳了几声。

        “我娶你,让你站在上海滩的最顶端,再没有人敢说你半句不是,你将会是我程逢堂堂正正的女人,你愿意吗?”程逢负着手站着,背对着明月。他不想让明月看出他的别扭,程逢叹了口气。

        明月微微惊讶,可她刚从梦中醒来的,此刻的她清醒得很。“不,我不愿意。我的确是因为爱慕虚荣当你的情人,可我更贪心,还想要自由。”还有什么能比这山高水阔更加的让人心动,即便只是幻梦,她一日未嫁,就仍是孑然一身,她就仍有离开的可能。可若她嫁了,从此山高水远与她无关,她是连梦也做不起了。她已经丢了人,她得守住心,她得保证自己的心是完整的。而自由和你,我更爱自由。

        程逢转过身来,耸耸肩付之一笑,仿佛他们正在讨论的并不是什么大事。

        程逢已经数月未来过了,明月窝在丝绒沙发上懒洋洋地翻着戏文。拒绝了他就料到会有这个结果,只是明白和经历是两件事。现在的明月已经显少回家中了,明辉明惠还小却也知道不待见她,两个姨娘到底不是亲生的,有起事儿来也躲得远远的,只是这每个月的钱倒是没少拿。自从跟了程逢后明月似乎众叛亲离,不,她没有亲。程逢不来之后明月就成日窝在家中,一日一日地盯着墙上的西洋大钟晃来晃去。

        每日的新闻里总少不了报导程逢的莺莺燕燕,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出现在报纸上的。可这天清晨上海铺天盖地的新闻全是关于程逢和日本人在赌场的事。醒目的大标题写着,“程逢开罪日本人,数家赌场遭封杀。”

        明月心里一慌,这断不会是一天半天的事。追溯到程逢上次来时的情景,他风尘仆仆地来,吃过晚饭就匆匆地走了。明月拨通了程逢府上的电话,家仆却不知道他在哪个赌场。明月裹上大衣匆匆出门。

        这是上海最大的赌场,日进斗金奢华无比。可在明月眼前的是一片狼藉,桌椅设施都倒的倒砸的砸,明月的高跟鞋清脆地叩在瓷面的地板上,楼上忽的一声枪声吓了她一跳。

        莫不是程逢……顾不得方才被倒下的桌角刺地鲜血直流的腿,冲上二楼。

        程逢和日本人坐在一张巨大的赌桌上,一人一头。程逢的手下全被日本人给扣起来了,两人似在谈什么条件。程逢贩卖军火得罪了日本人,原本坐在桌那端的日本人踩到桌上掐住程逢的脖子,一众日本人围上前。

          这日本人无非是瞧上了程逢那万贯家财,想占为己有。明月走遍程逢所有的好友,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救他得罪日本人。明月直着腰板离去,程逢告诉过她,不要为了不会帮你的人折腰,要永远保持着骄傲。其实也不怪别人,身逢乱世能自保已然不错,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明月到各大银行将程逢的资产取出,独自赴约救人。日本军官抖了抖小胡子,“我就喜欢有味道的中国女人,钱留下,你陪我一晚,他就可以走。”明月看着那军官的色眯眯的眼睛,扯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笑,答应了他的要求。

        军官那肥胖的身躯压在明月的身上,趁他意乱情迷之时从他的后背一刀刺入,手起刀落,动作利索。程逢从床底下钻出来拉着明月就往外逃,只要从房间逃到大街上他们成功出逃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两人扮作肥胖且满脸麻子的村妇躲过日本人的追查,顺利逃上火车。

        这里的冬天冷得入骨,漫天的鹅毛大雪能下上大半个冬天,天地皆是银白色的,很是好看。只是明月更喜欢南方的冬天。

        程逢定是要回上海的,他不甘于让日本人在上海横行,即便是这么现世安稳的日子也不能阻止他。“程逢,如果你愿意就此放弃上海,就与我留在这里,我愿意不要自由,嫁给你。”程逢抚了抚她的鬓角,这是他温柔的动作。

      天还黑漆漆,四周没有一点光亮的时候程逢走了。明月待他走出屋子后目送他离开,她甚至不敢让他知道她有多么清楚他,她始终知道他是要走的。儿女私情,家国之志,可明月相信若他活着,就一定会回来。

        今夜的月光明晃晃,村口那个满头银丝的阿婆坐在板凳上和村妇孩子们说着故事。却始终没有人注意到她堆满皱纹,眼窝深陷的脸上已然藏满了斑斑泪渍。

      “那小姐后来怎样了呢?”“死了,老死了,老板一定会回来将她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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