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半朵小红花
（上）
“我是谁？哼，我是你陆路水路、全面发展的大爷陆潞。”四岁的陆潞边不屑地说，边用双手从脑门中间向两边掀开刘海，又叉着腰，“不用谢，爷就是这么爱打抱不平。”
四岁的王尔怔怔地瞪着疑惑的眼睛，左手还直指着对面英姿飒爽的假小子。闻言，突然想起妈妈说过拿手指着别人很不礼貌，迅速而佯装淡定地把伸直的食指勾回去，又顺势放下左手。
她眨了眨眼睛，趁机用右手抹了把眼泪。“希望我这一招声东击西，能让她没看到我刚才拿手指着她”，王尔咬着唇，暗暗地想，做一个深呼吸后才学着陆潞的语气，鼓足气势大声说，“谢谢你大爷！”
陆潞刚想满意地抬起脚潇洒离去，听到这一句“你大爷”顿住，但看着王尔泪眼婆娑的样子，还是摆了摆手，“下次叫爷就成了，别大爷了，容易让人误会，我气量大就不跟你计较了。”陆潞很想把自己装成小大人。
这是王尔和陆潞在新新幼儿园入学一周后的首次交集——在王尔差点被横截面积是普通小朋友两倍的周涛涛泰山压顶的时候。于是之后的日子里，王尔和陆潞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好朋友，每天一起吃零食，一起午睡，一起跟手下败将周涛涛探讨人生，一起站在门口唱放学歌，一起骄傲地被班班阿姨在额头贴上大红花。
然而，有一天，陆潞没被班班贴上耀眼的大红花，因为她没有完成当天的数字抄写。陆潞经常跟王尔说，“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坐下来写字。”每当这个时候，王尔就拿小红花吓唬陆潞，屡试不爽，可小红花终于到不能“不爽”的时候了。
陆潞拉着王尔去找班班求情，“我马上写完行不行？求求老师，我要小红花。每天一朵不能少的。”陆潞讲得义正严辞，少一朵小红花在四岁美少女的心里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班班也回得义正严辞，“先写完才能有小红花，每天都写完作业，就每天可以拿小红花。”
陆潞强憋着一口气，低着头说了句“好吧”，快速扭头跑开了。
等王尔追上，陆潞蹲在墙角，脸朝墙面，谁都知道她已经哭成个泪人儿。听到了脚步声，陆潞也不转过来，吸了吸鼻涕说，“不许讲话！”然后接着抽泣。
王尔就不讲话，蹲下来，安静地听着。她看着陆潞，像是要拿笔往生死状上签字一样下了决心，把自己额头上的小红花撕下来。可是纸做的小红花粘性太强，四个花瓣却还有一片还粘在头上。她叹了口气，也没办法，只能再小心翼翼地贴到陆潞头上。
陆潞终于转过头来，看着王尔，哭得更大声了。
“哭吧，爷罩着你呢。”王尔学着陆潞的语气，安慰她说。
“呸，只有我是爷。”陆潞不哭了，又把额头上的小红花撕了一半贴回王尔头上，破涕为笑，“每天少半朵还不至于天塌下来，嘿嘿。”
于是王尔也跟着笑，“爷说得对！”
“哎，没想到有一天爷也会哭。”陆潞叹了口气。
“没事，爷流的金豆豆也是最金的。”王尔长大后才知道自己从小就特别擅长自我疏解，同样的方法也很适合用在安慰陆潞上。
“算了。王尔，以后好好监督我抄数字！爷就哭这一次。”陆潞说着握紧了拳头。
王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暗想，为了陆潞的将来，拼了！
“行了，回家吧！我奶奶在外面肯定等急了。”陆潞站起来，也把王尔拉了起来，抖了抖腿向前走去。
“嗯，走吧！”王尔小跑跟上陆潞，一起走向门口。
（下）
可是，陆潞的flag很快就被王尔打破了。谁也没想到，陆潞在一周不见王尔之后，哭得叫那个惊天地泣鬼神。
转眼王尔在新新幼儿园已经上学两个月。在第八个礼拜的周五吃晚饭时，爸爸对王尔说，“下礼拜开始，我们去阳光幼儿园上学。那个幼儿园比家门口的好很多，以后你每周一去学校，每周五才能回家。”
王尔知道爸爸是个很严厉的爸爸，这是他的通知而不是商量。她觉得如果魔鬼有具象的话，那就是爸爸的模样。
王尔继续埋头扒饭，点点头。
很快就到了礼拜一。王尔跟妈妈告别后坐进车子后排，在一路的鸣笛声中想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陆潞，见到了又怎么问她要那像半条命一样的半朵小红花。于是，王尔开始在脑内排练、熟悉这过程，手上还没来得及接到陆潞递过来的半条命，“阳光幼儿园”五个五种颜色的大字就落入眼帘。
王尔背上只放了几支铅笔和贴着小红花笔记本的书包，拉上妈妈装好的小蜜蜂行李箱，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爸爸身后。她看着爸爸跟新的班班老师交代了几句，又看着爸爸的大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后，爸爸终于迈着大大的步子离开了。
新学校的第一天，王尔一个人吃零食，一个人午睡，没有人一起探讨人生，也不需要再唱放学歌，额头上的小红花变成了本子上班班用红笔画的五角星。一切都好新鲜。
现在的班班没有以前的班班漂亮，晚上躺在小床上时王尔得出了这个结论。她才开始想起陆潞，今天她拿到了小红花了没，不知道有没有撕一半替自己保存好。想着想着，王尔就睡着了，梦里面陆潞又开始帮自己揍周涛涛。
新学校的第二天，王尔发现班里有个万人迷，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喜欢她。黑漆漆的眼珠子，红彤彤的唇瓣子，白净的脸蛋衬得眼睛更加黑亮，嘴唇更加软嫩。其他的小朋友们说她每天都可以回家，穿着很漂亮的小裙子来学校。王尔看她昨天是贝儿，今天是白雪公主，明天又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会是像自己，穿得是辛德瑞拉遇到巫女前的衣服。
万人迷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蒋柒。
太羡慕了，王尔想，还有点气人。
没想到，下午吃零食的时候，蒋柒坐到了王尔的旁边，还跟她探讨起了人生。王尔不讲话，因为要保持谨慎，毕竟上一个跟自己探讨人生的周涛涛差点把自己坐扁。
“你觉得老师为什么不给我们发小红花？”蒋柒细声细语地发问。
“老师有自己的想法吧。”王尔小心翼翼地答，边吃巧克力味妙芙蛋糕，眼珠子边骨碌碌地转，仔细揣摩她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小红花多好，贴在额头上好美丽。”蒋柒甩了一下马尾。在同龄人都还只会夸别人“漂亮”的时候，蒋柒已经学会了说“美丽”。
“是啊。”王尔敷衍着，闻到了蒋柒发间的奶香味，跟着心想“好美丽”，恍神间又想到了陆潞。
“贴着小红花是很美丽。”王尔加了一句，“半朵也行。”
“你说什么？”蒋柒说，王尔看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映射在她的眼睛里。
“就是…...”王尔又摇了摇头，心想自己不能被蒋柒的美丽所迷惑，“没什么。”
新学校的第三天，上午玩游戏蒋柒跟王尔分到一组，期间蒋柒帮王尔拿回了被其他小朋友夺走的玩具。王尔发现其他小朋友开始过多关注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处境很危险。
午睡的时候，蒋柒偷偷换了位子睡在王尔旁边。
“王尔，为什么你总是不讲话？”她说，盖着被子就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
王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爱讲话了，“我没有不爱讲话。”为了防止她继续问，王尔索性闭着眼睛装睡，如果今天是只会靠拳头讲话的陆潞，肯定不是温柔地讲道理拿回玩具，而是一把抢回来，啊不对，陆潞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抢走。
那如果是自己呢？抢走就抢走吧。
“你为什么要帮我拿回玩具呀？”王尔发问。
“因为本来就是你的呢。”蒋柒答得很快。
“谢谢你。”王尔知道要有礼貌。
“没事，我们是好朋友嘛。”
王尔没想到今天午睡做梦了，竟然还是梦到蒋柒。她奶声奶气地不停叫自己名字，气极。王尔睁开眼睛发现真的是蒋柒在叫自己。
“你终于醒了，你快点穿衣服。”王尔看到蒋柒蓝黄配的漂亮裙子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突然觉得内心聒噪，好晕。
“虽然你很烦，但谢谢你叫醒我。”王尔努力保持微笑。
蒋柒手交叉掩进胳肢窝里，“哼，终于发脾气了，但是你也得起床。”说着，还动手来拉王尔。
“你身上很热，你的被窝这么暖和的嘛。”蒋柒笑咪咪，还在企图跟王尔拉近关系，手伸进被子里，“明明很冷嘛。”
“你们怎么还没好呀？”班班老师走了过来，王尔觉得老师在装笑，“老师帮你穿吧。蒋柒，你先去外面跟大家一起做操。”
王尔看着蒋柒不情愿地走了，也任由班班帮忙穿衣服。
“王尔，你身上好烫，好像发烧了，你先躺下。”班班帮王尔又盖好被子，站起来，“我给你量一下体温。”
王尔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醒来已经躺在家里了。
“屁股好酸。”王尔扭动了一下。
”退烧针打在屁股上，酸一会，宝宝才能继续活蹦乱跳，继续跟陆潞玩。”妈妈坐在床边，抚了抚王尔的脸。
坐在一旁的爸爸收起了报纸，过来摸了摸王尔的头，说：“烧退了。老师说是你晚上没盖好被子才感冒的。”
王尔没说话，心想还没跟蒋柒告别，又想终于可以继续有小红花了。
周四，王尔还是觉得有气无力的，呆在家里看动画片。
周五下午陆潞急冲冲跑来找王尔了，一进门就扑向王尔，差点把王尔嘴里的牛奶吓得冲上鼻腔。陆潞抱着王尔鬼哭狼嚎了很久，又突然站起来。
“爷这礼拜没有你的监督，也能每天都抄完数学，拿到了五朵小红花。”陆潞昂着头。
“爷这礼拜吃啥啥不香，打周涛涛也没力气，王尔你赔。”陆潞垂着眼。
“这么惨。然后呢，然后呢？”王尔把牛奶咽下去，笑着问了两遍。
“然后……”陆潞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练习本，翻开，第一页贴了一排半朵小红花，一共五个。
“送你了。”陆潞又把本子合上，推到王尔面前。
“陆潞你真好。”王尔笑着接过本子，打开书包想放进去，却发现里面多了两个巧克力味妙芙小蛋糕。
“哇，王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小蛋糕？我吃了哦。”陆潞眼睛都在放光。
“两个都送你了。”王尔说。
“那不行，我们一人一个，现在吃。”
“可我不想吃诶。”
“那也跟我一起吃嘛。”
“好吧。”王尔接过陆潞递过来的小蛋糕，“没想到这位爷竟然又哭了。”
“爷只为小红花哭。王尔你以前是我半朵小红花，现在是我五个半朵小红花了，我能不哭吗？”陆潞满足地吃着小蛋糕，含糊不清地说，“小蛋糕真好吃。”
陆潞你真是我永远的好朋友，王尔吃着并不喜欢的小蛋糕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