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锔 壶(原创小说)

2023-06-23  本文已影响0人  徐民伟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像往常一样,开源茂茶庄老板刘祥生开启店门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货橱最中间的格子中,取出那把特别的紫砂小壶,用洁白的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一遍,又意味深长的端视一番,再把壶放回原处。这是一把颇有些年岁的老壶,石瓢壶形,壶身丰腴有力,端庄大气,外形饱满而具张力,茶壶的把和茶壶的钮叙出自然,石瓢骨力尽显。壶身正面刻有游鱼弋水,水草摇曳,反面铭有“怡然自乐”四字。最奇的是壶身的裂纹,犹如瓷器的开片,自然天成。几道特别的裂纹处,巧妙的锔了几个银钯锔子,呈北斗七星之状,壶嘴、壶把恰当的做了包银,整个小壶古朴自然,妙趣横生,让人看了就爱不释手。

就在刘祥生把紫砂小壶放回原处的时候,那个外地客商再次走进店门。这已是他第三次来茶叶店了,他迫切的想求购紫砂小壶。看到客商两眼冒光的盯着紫砂小壶的样子,刘祥生非常真诚的说,“看来您是真心喜欢这把小壶,我也是实实在在的给您说,这壶真的不卖”。“还有不卖的东西,你出个价”,客商用蹩脚的普通话道,“这是一把锔壶,我看中的就是它的锔活。您要是不愿先出价的话,我先出个价,十万块,您看怎么样,这已经是很高的价钱了”客商颇有些不耐烦的说。

刘祥生拿出最好的茶叶,给客商冲了一杯茶,请客商坐到品茶桌前,客客气气的说,“您出的价已经很高了,这把壶也许值不了这么多钱。但对于我们家来说,这把壶不是钱不钱的事,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所以说,不论你出多少钱,这壶我也不能卖,请您理解”。“哦,这壶还是有些来历的哦,是有特别的故事吗”,客商不无遗憾,又有些好奇的看着壶对刘祥生道。“故事不故事的也不好说,这壶对于我们家来说是有特别的意义的,我们还要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刘祥生端详着小壶意味深长的道。

说起这紫砂锔壶的来历,还真有一番特别的故事,这故事要从九十年前刘祥生的曾祖父刘贵仁说起。

刘贵仁的家原先是在当地颇有些殷实的人家,有二百多亩良田,在当地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富户。由于二十年前闹战乱,家道中落,又由于仇家的迫害,刘贵仁的父母不得已变卖田产,悄悄的逃到小城,买了个临街的铺子,在小城安顿下来,做些日常小百货的生意。虽然生意不温不火,倒也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后来刘贵仁的父母先后去世,店铺传到刘贵仁手里,刘贵仁继承父母的生意,依然做着日常小百货的买卖。如果不是教私塾的李先生找他在铺子里代卖一对紫砂小壶,如果不是南方茶叶商人张老板,闲逛到铺子看中这对紫砂壶,刘贵仁也许就一直做着日常百货的小生意,过着不温不火,平平淡淡的日子。

李先生原是前清秀才,科举废除后,就在小城教私塾为生。后来新学兴起,李先生的私塾日渐冷清。好在老先生写得一手好字,还有些孩童跟他学书法。但收入已大不如从前,遇到有事用钱,有时要变卖些家底,以应急需。因为刘贵仁是李先生私塾时的学生,而且为人老实忠厚,李先生变卖家底时,总是托刘贵仁在铺子里代卖。刘贵仁很是看重这层师生之谊,李先生托卖的物品,他都尽量以高出李先生出售的价钱卖出,卖出后将货款分文不少的交给李先生,颇得李先生信任。这次李先生将一对紫砂小壶交给他代卖,卖价二十块银元。二十块银元在当时是大钱,在小城没有多少人会花二十块银元买一对紫砂小壶。所以这对紫砂小壶摆在货柜上近半年了,也未能售出。因为李先生急用钱,刘贵仁就先将家中仅存的十块现银预付给李先生应急。后来李先生见紫砂小壶许多时间都售不出去,就对刘贵仁说“壶是好壶,可是小城中认货的人太少,而且愿买的人更少。你已预付我十块银元了,十块就十块吧,你帮我卖壶的钱就算给我结清了,以后无论你卖多少钱,都是你的了,咱俩就算两清了”。刘贵仁说,“先生,咱先两说着,如果以后能二十块卖出,我还是给您按二十块结算。如果一年后还卖不出去,咱再按您说的办,你说这样好吗”。“好、好,咱先这样说,只是这样办,有些难为你了”,李先生很有些感激的对刘贵仁答道。

就这样又两个月时间过去了,紫砂小壶还是无人问津。正当刘贵仁觉得这紫砂小壶要砸在自己手上的时候,有一天铺子外面走进来一位南方茶叶商人。刘贵仁见有陌生客人进店,便向客人拱了拱手,热情的招呼道,“先生需要点什么,您请吩咐”。来人并不搭话,只是向刘贵仁点了点头,径直向紫砂壶方向走去。在柜台外对紫砂壶端详了一阵之后,扭头对刘贵仁问道,“这店里为何只有这一对紫砂壶,是要卖的吗,如果是卖的,可否拿过来让我细细一看”。刘贵仁急忙把紫砂壶拿到柜台上,语气更加热情的道“先生,您请”。客人向上抬了抬长衫的大袖子,双手端起小壶,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的把两把小壶分别查看了一番,又轻轻的把小壶放到了柜台上,慢腾腾的说,“店中为何仅有此一对小壶,可有些什么来历”。刘贵仁见客人对小壶查看的如此仔细,觉得有买的意思,便毫不隐瞒一五一十的,把李先生因急需用钱请他代卖的实情说了一遍。听了刘贵仁的话,客人没有马上言语,只是对着小壶摇了摇头,斜着眼看着刘贵人。刘贵仁猜不出客人的意思,以为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便连连的说道,“我说的全都是实情,我是受人之托,替人代卖,从中并不谋取丝毫之利”。客人又扭过头去,对着小壶又细细的端详一会儿,然后问刘贵仁道“这一对壶卖多少钱”。“二十块现大洋”,刘贵仁不加思索的答道。“二十块现大洋”,客人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刘贵仁,很是诧异的说道。看着客人惊愕的眼神,刘贵仁连忙重复解释道,“这是替人代卖的货,人家让卖多少钱,我就为别人多少钱卖,我这人从来不说假话”。客人对着刘贵仁摇了摇头,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缓缓的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我是替这一对壶叫屈,这么好的一对紫砂石瓢,却仅卖二十块钱”,他又再次看了看小壶,换了一种口气利索的说,“好吧,既然你说二十块现银,那这壶我要了”,边说着边撩起长衫,解下长衫里系在腰间的布袋,从布袋里顺出二十块银元摆在柜台上面,柜台上响起一串银元清亮的声响。

看到白花花的银元,刘贵仁一阵热喜,摆出半年多替李先生代卖的货,终于出手了,刘贵仁心中一下子轻松下来。他当着客人的面,把银元又清点一遍,不无感激的说,“感谢先生的关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压在心里的这块石头,您帮助解决了,真是感谢,您在当地如有需要小店出力的,你只管吩咐”,边说着边找出李先生原先存放紫砂小壶的小木匣子,要把货再给客人包装起来。客商止住了刘贵仁的包装,说道,“您确实是个实在人,而且对老师有情有义,实在难得。我在此地还有些事情要办,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这壶先暂存放贵店,不知可否”。“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刘贵仁连连答道。听到刘贵仁答应了,客商又问道,“贵店可有黄豆,细麻绳,借我一用”。“有”,刘贵仁转到店后的内屋,从厨房里拎出一小袋黄豆和一团麻绳,放到柜台上。客人抓了两把黄豆,分别装进两个紫砂小壶中,盖上壶盖,然后又用细麻绳把壶盖儿捆绑的结结实实,又请刘贵仁找出一个面盆,把两个捆绑结实的小壶放在盆中,注入清水,将小壶没在水中。等这一切收拾得停停当当了,他转头对刘贵仁说道,“就这样放着,不要动,明天此时我会来取”。刘贵仁在旁边看着客人的这一切举动,不明白是何用意,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又不方便细问,听到客人的吩咐,便连声答应下来。做完了这些,客商告辞离去,一天无事。

第二天,刘贵仁早早的起床,打扫完店铺,开启店门,想起昨天客商泡在面盆里的小壶,便去查看了一下,这一看不要紧,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见小壶被泡涨了的黄豆撑出了一道道裂纹。“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壶撑裂成这样子,如何对客商交代”,刘贵仁心里念叨着,急忙找来剪子,把麻绳剪断,把豆子倒出。刘贵仁这个心痛呀,看来这壶真要砸在自己手里了。一上午,刘贵仁满心惆怅。就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南方客人来到小店取壶了。刘贵仁小心翼翼地把裂纹的小壶摆到客商面前,又心怀忐忑的把二十块银元放到柜台上,细声细气的说,“实在对不起,小壶撑坏了,这二十块银元还是退给您吧,我不能把坏了的壶卖给您”。

客商看到小壶开出的裂纹,脸上绽出喜悦的表情,当又看到刘贵仁摆出银元,像有退款的意思时,便面有不悦的说,“怎么,你反悔了,是要退款吗”。“我不是反悔,我没有把小壶照看好,现在都裂成这种程度了,我再卖给您,我觉得心中有愧”,刘贵仁满面愁容的道,接着又把早晨如何发现小壶开裂,如何赶忙倒掉黄豆等等的事情说了一遍。听了刘贵仁的话,客商哈哈大笑起来,笑吟吟的说,“你可真是个厚道实在的生意人,只是你不懂其中的门道,也怪我事先没给你说清楚。这不是撑坏了,这个是像烧瓷器的开片一样,这对紫砂小壶开裂的太好了,太妙了,简直是恰到好处。也确亏了您及时的倒出黄豆,要是再倒晚了的话,就开过了,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我以为你是内行呢,发现开出如此美妙的开纹,就想收回,看来你是真的不懂”,说到这里,客商愈发得意起来,“你是个实在人,想来也不会见利忘义,我就给你讲明白了吧,这对壶本身就是好壶。价钱不应低过六十块大洋。这回开文又如此之妙,身价至少翻倍到一百二十块大洋。真正懂行的,又是真正喜欢这玩意儿的,出价肯定不止这些”,说到这里他又把话语略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样吧,为感谢您看顾小壶,看出的这样好的效果,再送给你五块银元”。说着便又取出五块银元,连同刘贵仁摆到柜台上的二十块银元一起,推到刘贵仁面前,并道,“你先把这些钱收起来,我还有一事相托”。

听了客商的话,刘贵仁心里亮堂了起来。他收拾起先前付给的二十块大洋。对又给的五块银元,却坚辞不受。两人又推让了一番,见刘贵仁还是不收,客商很是生气的说,“你还是不收,那后面的事我就不好相托了”。看客商坚决的样子,刘贵仁只好把五块银元暂时收下,诚心诚意地对客商说,“仁兄如此讲究,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有什么吩咐,您请讲来”。客商问小城可有作钯锔子活的匠人。“有”,听了客人的问话,刘贵仁想到本地有一个叫“钯锔张”的老店,祖上是在京城做手艺活的钯锔匠人,在当地开店已经三代。现在主要做活的是刘贵仁刚来小城时,时常在一起玩儿的玩伴,学的一手祖传的钯锔好活,人称“钯锔小张”,刘贵仁就把这些情况向客人讲述了一番。听了刘贵仁的讲述,客商非常满意的对刘贵人道,“如果仁兄方便,请陪我一同前往,事成之后我还当有重谢”。

于是二人收拾起小壶一起前往钯锔张老店。到了钯锔张老店,见到钯锔小张,三人稍事寒暄后,客商对钯锔小张讲述了自己的要求。听过客商的话,钯锔小张捧起小壶,仔仔细细的端详一番,然后慢条斯理的说,“这个活儿我能接,但有两件事要说清楚。一是这活儿不能急,我需要做个十天半月的。二件呢,这活儿得细做,工钱也要高些。两件事您要是答应了,这活儿我就接,不答应就另请高明”。“我不急用,你尽可细做。工钱高些,不知您要多少呢”,客商道。“二十块现大洋”,钯锔小张伸出两个手指,两眼直视着客商答道。

“啊,二十块现大洋”,不等客商答话,刘贵仁瞪大了吃惊的眼睛,很是有些不满的对钯锔小张道,“这可是我替李先生代卖的小壶,李老先生要的卖价才20块大洋,你用几个钯锔子锔锔,也要二十块银元,咱俩可是在一起玩儿了多少年的兄弟,我一手托两家,介绍活儿给你,你可不能让我在中间难看啊”。钯锔小张见刘贵仁生气了,便倒了杯茶端到他的手里,和声和气的说,“咱俩多少年的老弟兄们了,我的处事为人你还不知道,我会漫天要价吗,正因为是看在你的面儿上我还少要了十块银元呢。前些时我在你店看到这对紫砂小壶,就知道李老先生卖贱了,这对壶至少值六十块大洋,但咱也没有闲钱,拿不下来。再说,咱是手艺人,挣手艺的钱,不挣捡漏的钱。但是又不便说破,所以就没敢多言语,就想着看哪位有缘有钱有福的人捡漏了”,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面对客商拱了拱手道,“不曾想,这位客官有福、有缘、有眼力,拿到了这对紫砂小壶。尤其是这壶纹开得好啊,简直是百里难得其一。对于如此妙品,我怎能马马虎虎,怠慢懈怠,我必须拿出看家本事来,精工细作”,他停了一下,再次对客商拱手道,“客官,您说我要的价贵吗”。

客商听了钯锔小张的话,连连点头,心想“这回是遇到行家了,锔壶是找对人了”,对钯锔小张愈发放下心来,便干净利索的说,“那好,这活儿就拜托师傅了,我要你用上好的银料来锔,至于如何锔法,如何修饰,一切任凭师傅的主意来,半个月后我来取壶”,边说着边又从腰间解下装银元的长条布袋,顺出二十块银元,交到钯锔小张的手里。刘贵仁又想说些什么,客商止住了他道,“隔行如隔山,这事儿的门道你不懂”,随后他们三人又说了会儿闲话,然后互相告辞,各自离去。

半个月时间一到,客商便邀着刘贵仁一起来取壶了。当钯锔小张将锔好的紫砂小壶,摆到桌上的时候,客商看壶的眼神,立刻放出光来,口中不由的赞道,“果然锔得好壶”。但见这对小壶壶面,沿着开纹的纹路锔上七个银钯钉,镶嵌的钯钉在小壶壶身上,恰成北斗七星之状,钯锔与壶体天衣无缝,与石瓢壶形完美契合,真是匠心独运,恰如其当。而且为了与钯钉造形呼应,又在壶嘴和壶把处,分别镶嵌了一宽一窄两道银箍。这两道银箍包银一镶,使紫砂小壶逾显得气度不凡,精致典雅起来。“妙,妙”,客商拍手赞道。刘贵仁虽然不懂这锔镶的门道,但看着这锔镶过的紫砂小壶,也觉得好看别致,心里对钯锔小张又增添了几分敬意,这也随着客商一起拍手夸赞起来,他觉得确实是锔得好,不愧是祖传的京城手艺。

看到客商和刘贵仁赞不绝口,兴高采烈的样子,钯锔小张自然是满心欢喜,他终于得到了发挥手艺的机会,把祖传的绝活都用上了,这是他做成的最得意的成品。眼见客商就要取走了,说内心话,他还真有点不舍得。

刘贵仁和客商欢欢喜喜的取回小壶,二人又一同回到刘贵仁的小店。经过这买壶、撑壶、锔壶,一来二往,客商与刘贵仁愈加熟络起来。而且相互信任,渐渐成了朋友。客商告诉刘贵仁,他本人姓赵,名怀义,浙江杭州人,经营茶叶生意。此次到小城来一则考察一下小城的茶叶生意;二则是到临近几个大县的茶叶商号,去收收过去供应茶叶的货款。本来是带着两个店伙计一块儿来办的,近因河北那边有些事情,就把两个店伙计差出去了,他现在独自一人在小城处理些周边的商号的尾款。这几日就要外出一趟,所以需将已经锔好的小壶,还在刘贵仁处暂存。说好“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来取壶,到时回浙江杭州时一并带走。

刘贵仁满口答应,并又拿出客商赵怀义先前多给的五块银元,要退还给他。赵怀义坚辞不受,说“这是他应得的酬劳”。两人又推上了一番,看赵怀义非常坚决,刘贵仁只好再次收下。赵怀义说他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就又告辞离去了。

说好的”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来取壶,都过去六日了,客商赵怀义还没来取壶,刘贵仁知道这壶的金贵,放在店内心里不踏实,也担心赵怀义出什么事情,心存疑虑。第八日,实在按捺不住,便主动到赵怀义住的客店前去探望,这一探望,他的心揪了起来,原来赵怀义生病了。

离客店老远的,刘贵仁就听到客店内吵吵嚷嚷的声音,走进了才听明白,是客店李老板在叫骂着驱赶客人,“赶快离开客栈”,只见李老板一只手用毛巾捂着鼻嘴,圆瞪双眼,满脸涨得通红,用另一只手指着客人叫骂道,“你这病痨子,他妈的,赶快给我滚出客店。难怪这几日客店不进客人,都是你他妈的这病痨弄的。你不滚,我这生意可怎么做”。“我又不少你店钱,哪有店家驱赶客人的道理”,病在床上的客人声音孱弱的分辩道。“少他妈的理不理的,你再不滚,我就让店伙计把你扔到店外大路上去。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小子赶快滚”,边说着边指使店伙计,要把客人架到店外边去。

刘贵仁从几个伙计中间挤过去,定睛一看,病在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茶叶客商赵怀义。一看这种情形他不待细问,赶忙转身对李老板拱手央求道,“李老板,有话好好说,这位是我的客人,看在我的薄面上,请您高抬贵手,让客人在店里权且再住几日,待病好一好了再走,如何”。看到刘贵仁为客人说情,李老板回拱了拱手道,“既然是刘老板的客人,那就太好了,请您把此人接走,我并不再做为难之事”。“李老板,您这是客店,客人在此住着方便。这几日我会常来照顾就是了,您就行个方便,给我这个面子”,刘贵仁再次央求道。“并不是我不给你刘老板面子,正因为我这是客栈,我才要他赶快搬走。他得的是痨病,他住在此,其他客人谁还敢来住。本店是小本经营,耽搁不起。既然刘老板大仁大义,那就请刘老板把他接走吧”。“这,这”,听到李老板这样说话,刘贵仁左右为难,一时竟搭不上话来。见刘贵仁并不应承,李老板脸色抖变,厉声再次对店里的伙计们嚷道,“刘老板不愿接走,那你们就动手,把他架出去吧”,随即更加大声的叫道,“赶快动手”。几个店伙计听到老板的吩咐,便凑上前来要将赵怀义架出去。见到这情景,刘贵仁急忙制止道,“各位且慢,人我确定接走,各位稍待我到街上叫辆车来”,说完便到街上叫了个拉脚的板车,请拉车的伙计帮着,把赵怀义抬到板车上,又把赵怀义的行李收拾停当,一起放在车上。就在他们将要离店的时候,李老板又挡住了去路,他手里拿着账本子,粗声粗气的道,“仅是人走了还不行,近几日的店钱,还要结算清楚”。随即他把近几日的茶水饭和店钱念了一遍”。赵怀义心中气恼,可重病在身,无力争辩,便手指着身边的包袱,有气无力的对刘贵仁道,“拜托仁兄从包裹里取些银元,与他结清”。刘贵仁从包裹里取出装银元的长条布袋,按李老板账上的数目,将全部住店的费用一一结清,李老板这才放他们离去。

回到自己的店里,刘贵仁专门为赵怀义收拾了一间客房,将他安顿下来。又立刻找来小城有名的中医郎中,为赵怀义看病。老郎中对赵怀义经过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把刘贵仁叫到另外一间屋内,悄声道,“贵友得的是急症,现高烧不退,耽搁了恐有性命之忧,请速去西医退烧,等烧退了,我方可开出几剂中药调养。只是西医退烧花费不菲,请尽快筹备,速去西医诊治,不可再耽搁了,切记,切记”,说完老郎中便起身告辞离去。

送走老郎中,刘贵仁返回客房,查看赵怀义的包裹,仅剩下五块银元。他又翻箱倒柜的把家中和店里的十五块银元全部拿出。急急找人帮忙,急急的把赵怀义送到小城新开的西医诊所救治。到了西医诊所,西医查看了病情后说,“病势急重,需立即用上西药潘德西林,此药名贵,住院一天至少花费十块银元”。

带去的银元仅够两天之用,刘贵仁顾不了许多,救人要紧。他把赵怀义先在诊所安顿好了,便到亲友家借钱,走了七八家亲友,他们听说刘贵仁是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客人,治疗重病借钱时,亲友们都怪他多管闲事,自找麻烦,都不愿借钱与他。没有办法,刘贵仁想到了赵怀义寄存在店内的小壶,便拿起小壶到亲娘舅家,要把小壶压在亲娘舅家,借些钱来。娘舅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对刘贵仁说道,“你做的是积德行善之事,重情有义之举,小壶就不必压在这里了,我也不懂这物件的好处。家中闲钱不多,仅有十块银元,你先拿去用吧。小壶,你还拿回。不过也提醒你一句,积善行德,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刘贵仁谢过娘舅,诺诺而出。放回小壶,立马又将借来的十块银元送到西医诊所。好在这药确实对症,在诊所治疗了仅仅三天,赵怀义的高烧全退了。

退烧之后,刘贵仁又把赵怀义接回家中,又请老郎中开出几剂中药,调理了数日,赵怀义的病渐渐好了起来。又过了几日,赵怀义便可起床下地了,病情稍愈,赵怀义便提出要回杭州。见赵怀义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刘贵仁劝他再调理调理,等身体壮实了再走不迟,但赵怀义却坚持要走。看赵怀义归家心切,刘贵仁苦留不住,又担心他身体虚弱,路途遥远,恐途中再出什么事情,刘贵仁便提出要护送他回家。这次赵怀义到毫不推辞,一口答应。于是刘贵仁便准备好俩人的行装,陪同赵怀义乘坐刚开通不久的津浦列车返回杭州了。

经过两天两夜的一路奔波,几经辗转,第三天,刘贵仁陪同赵怀义来到了他在杭州的家中。到了赵怀义的家中,刘贵仁才真正知晓了赵怀义的身世。原来赵怀义家是此地的富商大户,有茶园千亩,在杭州城内还开有茶庄,并在许多省份开有分号。赵怀义在家中排行老三,与大哥大掌柜年龄相差二十余岁,人称三掌柜。近因听说小城煤矿发展,人口聚集,带动商业日益繁盛,赵怀义便与大哥大掌柜商议,一来想到小城考察考察,了解了解小城的情况,看是否适合开设分号;二来看看是否可做些北煤南销的生意;三来呢,是顺便把北方几个供货商号的货款收收。大哥大掌柜听了他的想法,觉得事有必要,同时更因赵怀义年纪尚轻,也想借此机会去历练历练他,就欣然同意了。不曾想南方人初到北方,水土不服,竟大病一场。幸亏遇到刘贵仁尽心照顾,才逃过此劫,转危为安。而且不顾路途遥远,执意陪送赵怀义返乡。刘贵仁大仁大义的作为,让大哥大掌柜极为感激,甚是感动,千恩万谢之后,专门安排管家,带着几个伙计陪伴刘贵仁,想让他游尽杭州的风景名胜,吃遍杭州的美味佳肴。

刘贵仁是个忠厚老实、极为顾家之人,听了大掌柜的如此安排,便急忙感谢道,“谢过大掌柜的一番美意,在下家中有小生意,全靠本人经营,一家老小生活也全靠这小店维持,实在不敢耽搁,打扰歇息一晚,明天我就想返回”。赵怀义兄弟哪肯这么快就放刘贵仁返回,见刘贵仁执意要走,赵怀义握住刘贵仁的手,颇为动情的说,“仁兄家中任重,急于回家,小弟不便再阻拦。小弟还有两事相求,不知仁兄能否答应”。听赵怀义说有事相求,刘贵仁便道,“只要本人能做到的,先生只管说来”。赵怀义道,“千里邂逅,素昧平生,小弟得到仁兄全心眷护,才得脱险。看来你我有缘,小弟相求的第一件事,是愿与仁兄结金兰之好,不知仁兄意下如何”。与赵怀义交往这许多时日,刘贵仁也觉得与赵怀义情投意合,听赵怀义有此提议,便欣然答道,“愿结为异性兄弟”。于是两人相论了年龄,刘贵仁长赵怀义两岁,刘贵仁为兄,赵怀义为弟。大掌柜异常欢喜,即刻安排人摆上几案香烛,主持两人结拜,从此两人以兄弟相称。

结拜已毕,刘贵仁对赵怀义拱手道,“贤弟,你说有两件事相求,我俩已是兄弟,这第二件事,你尽管道来”。赵怀义道,“我已与大哥商议,请仁兄在此停留三日。第一日,请仁兄在城中本店全面熟悉小店的茶叶生意;第二日看视城中与本店相好的几家茶庄的生意;第三日到家中乡下茶园看视种茶、采茶、制茶的整个过程。等仁兄这些都看完了,小弟方把第二件所求之事告诉仁兄,万望仁兄答应小弟”。

刘贵仁毕竟是生意之人,多学些生意之道,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再加上赵怀义兄弟安排的如此周到,确实是诚心诚意,而且今天又结为异性兄弟,觉得再推辞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于是便应允下来。

这三日,刘贵仁过得异常充实,眼见大开。他读过书,人也精明,虽用时短暂,并不能真正掌握茶叶经营之道的真邃,但在赵怀义的精心介绍下,对茶叶生意也能略知一二,懂其大概。三日之后,赵怀义又将刘贵仁苦留两日,让他对茶叶生意有了更多的了解。第六日实在不能再挽留了,赵怀义兄弟便为刘贵仁设宴饯行。

饯行宴上,赵怀义取出锔银紫砂小壶,对刘贵仁道,“我俩因壶相识,由壶结缘,这对小壶,你我各持一把,既是你我友情的见证,也是你我两家以后交往的信物”。交待罢小壶,又取出一本账簿交给刘贵仁,接着道“这便是我求仁兄的第二件事,我家在北方,还有一些货款尚未收清,拜托仁兄帮助一一收回,不知仁兄可否相助”。刘贵仁结过账簿道,“兄弟不才,贤弟所托之事,我会尽力去办”。见刘贵仁答应了代收货款之事,大哥大掌柜端着酒杯敬过刘贵仁道,“收回的货款不必全部送回,你留下一半在小城置办一处门面,自开茶行,做茶叶生意,茶叶全由我负责给你供货”。听了大哥大掌柜如是之说,刘贵仁自是万分欢喜,但对留下一半货款之事却坚辞不受。同时又将自己不懂茶叶生意,怕做不好的担心讲了出来。大哥大掌柜听罢刘贵仁讲的担心话后,接过话来说,“不懂茶叶生意之事,贤弟不必担心,我从本店内选两个精干的伙计,到你店帮衬你半年。等你一切做熟了,再让他们返回。对于留下部分货款之事,我敬佩贤弟的人品。你的想法也对,亲兄弟明算账,友情是友情,生意是生意,二者清清楚楚,这样才能来的长远。这事这样办,货款就算是我借与贤弟的,待贤弟的生意做起来之后,盈利了,再一一返还于我”。

“好,好”,刘贵仁满口答应,他端起酒杯又回敬了赵家兄弟。饯行宴上,他们又相互说了许多相互敬佩,感激的话,第二天刘贵仁就与赵怀义洒泪惜别了。

从此刘贵仁在小城开启了茶叶行生意,而且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又在济南、徐州开了分号。刘、赵两家交往了四代,他们的友情在当地传为佳话,而锔壶也成了两家生意和友情的象征。

听了开源茂茶庄第四代老板刘祥生讲述的锔壶的故事,南方客商不胜唏嘘,他羡慕锔壶的器物之美,更惊叹锔壶的传奇故事,他不无遗憾又若有所思的离开了茶叶店。看着南方客商的身影远去了,刘祥生又回到店中,再次把锔壶擦拭干净,放回原处。他久久地注视着锔壶,想到了曾祖父、祖父和他的父亲,想到了刘赵两家的生意和友谊,两行热泪忍不住从眼角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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