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悬疑】《四人房间》| 01 退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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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别眼里,达尔文的《进化论》完全是一派胡言,从多毛的原始人演变至今,人类身上的毛发越来越稀少了,尖利的牙齿被磨平,血管里流淌的东西曾经像岩浆般暴躁,现在也变得平和了,只有残留的尾骨在提醒人们,你,我曾经都是毛乎乎的怪物。
刘别的语文学得一塌糊涂,不然他可能会编出一本《退化论》出来,闲暇的时候,他喜欢胡思乱想,想多了就开始担心:这么继续下去,有一天,人类的视觉和听觉开始退化,最后连思维都消失了。每个人都变成了植物,整天像电线杆一样站在太阳下,等待生命的终结。
一万年前,你还是个多毛的生物,你从洞穴里爬出,开始摸索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一万年后,有个自称造物主的东西,夺走了你的一切,也夺走了光,新物种取代了人类,它们更阴险,更卑鄙,也更适应这个下水道般肮脏的世界。
有时候胡思乱想多了,刘别忍不住要自嘲一番,琢磨着,这种时间演变的退化听起来太遥远,也太不切实际了,让他感到恐惧的应该是另一种退化:
那天半夜,他从噩梦中惊醒,这是个很吓人的梦,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梦的内容,于是噩梦就成了打翻的酱,粘乎乎地贴在脑袋里,擦也擦不掉。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4点44分,这是第几次看到4这个数字了?刘别早记不清了,坐公交车时,无意间抬头,看到车厢上的电子表,不是14点04,就是14点44,上课时手机传来短信:“您已欠费4.44元……”就连上次大学组织体检,他都排在班里第四位。
刘别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无数次和这个不详的数字偶遇,他也开始感到后怕,再往深里想,今年他上大四,租住的公寓在四楼,加上他,里面一共住了四个房客……
边想,他边起身去厕所,这间公寓被分割成了四个房间,厨房和卫生间公用,他摸着黑刚出来,就看到对面孔医生房间里,有光在闪动。
孔医生房间的门没关严,那些光像鬼火样顺着门缝钻出来,看的人心发怵。
大半夜的,这人不睡觉啊?刘别把头贴过去偷瞄了一眼,就看到孔医生穿戴整齐,盘膝坐在房里的床上,手里抓着个布缝的小人。
床头柜上点了支蜡烛,孔医生的脸在烛火下显得狰狞而扭曲,他闭着眼睛,用手术刀一下下地往小人身上捅,边捅嘴里边念叨:
“扎!看我不扎死你!”
半年前,刘别和孔医生几乎同时搬入这里,孔医生比他大十来岁,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很好交往,可现在他的样子,刘别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
半夜4点44分,四人房间里,有两个人是清醒的,刚开始,他被孔医生的举动吓到了,可很快,他又偷偷兴奋起来,每个人心里都有未知的阴暗面,究竟是谁?得罪了和蔼的孔医生,逼他用这种诡秘的办法下咒?刘别心跳加速,仿佛在这一刻他要窥视到宇宙中最危险的秘密了。
屏住气!他咽了口吐沫,眼皮打着摆子往那小人上瞅。
孔医生手里的小人做工很精细:黑线缝出的头发,白色上衣,宽大的运动裤,甚至脚上那双迷彩花纹的球鞋……刘别越看头越懵,要不是及时捂住了嘴,他可能要尖叫出来!
那小人……分明就是按刘别的样子缝出来的!
看着孔医生一下下往自己身上捅,刘别的心抽着跳,现在他终于记起那个被忘却的噩梦,梦里,孔医生黑着脸,用刀削他的胳膊和腿,他想跑来着,没地方跑,想躲又没力气,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削成“人棍”后,孔医生弯下腰,笑着对他说:
“现在,你退化了!”
“你从人类退化成了爬行动物!”
黑色的血水顺着手术刀往下淌,恐惧山一般地压来,让刘别喘不过气,他能感到自己脚下湿漉漉的一片,他已经不需要再去厕所了。
2
今天一整天,刘别都过得很别扭。
他是个聪明人,上网自学了修电脑的手艺,每天赚点小钱,即将毕业的他从不指望那所野鸡大学的毕业证。人,无论任何时候,都要靠自己,这是刘别的座右铭。
所以,昨晚的那一幕,他要自己解决,和一个随时想害自己的人,住在同一间公寓里,那画面无法想象,这一路上,刘别都在努力回忆,可怎么想,他都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孔医生呀?
孔医生身材瘦高,尖脸上戴一副厚厚的眼镜,没人知道他全名叫什么,房客们甚至连他在哪家医院上班都不清楚,有人说他根本不是医生,顶多算个江湖郎中,一个正规医院的医生,收入一定很可观,他为什么选择住在这种便宜的群租房里?
他还没结婚么?
这是片低矮的住宅区,这里五湖四海什么人都有,孔医生来路虽然可疑,可房客们还是愿意找他看病,大多是些感冒,发烧的小毛病,时间久了,人们就觉得孔医生医术不错,收费合理,人还热情,有一次刘别感冒了,从他那里拿了几粒药,吃完第二天就好了,钱却忘了给,后来也没见孔医生来催过。
是这原因?几粒感冒药能值多少钱?刘别越想越火,回到自己房间,然后重重把门摔上。
他隔壁就是静童童的房间,正坐在梳妆镜前化妆,她和刘别是同系,又住在同一所公寓里,彼此却没太多交集,静童童是个网络主播,每天生活黑白颠倒,常常半夜才睡。
餐厅对面的两间房,左手边住着孔医生,这会他不在,房门紧锁着,孔医生隔壁是卢师傅的房间,卢师傅正坐在房间里,用布擦拭一块破旧的八卦镜,他刚年过四十,头发却全白了,这人性格怪僻,穿着看起来像古代人,刘别和卢师傅不熟,只知道他是个算命先生。
卢师傅右手手背上长着一撮毛,让人看着心里毛烘烘的。
“刘别,你关门能不能轻点啊?”隔壁传来静童童的抱怨声,刘别装没听到,他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天,天也在阴着脸看他,这座大城市没有人情味,一到冬天,雾霾铺天盖地,阴沉沉地压下来,有次起霾时,刘别约了几个同学,一起爬上市中心最高建筑的楼顶,低头俯瞰,下方的城市陷入寂静的深渊中,彻底与世隔绝。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刘别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人,而像某种动物,生来悲伤的动物。
有次他去超市买东西,好不容易排队到收银台时,那个戴眼镜的女收银员却跑去别人聊天,刘别催了一句,那收银员转身,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
“你急什么啊急?我不给你刷你还能吃了我?”那是个满脸雀斑,五官刻薄的女人,她的叫声却比婴儿还尖细,刘别没吭气,东西也没拿转身就走出了超市,那购物篮被他丢在了收银台,里面放着他买给静童童的冰激凌,已经化成了水。
他的脾气不算好,可却从不和女人计较,快走出超市门时,他还能听到背后那收银员的骂声:
“没钱买东西,就别来超市啊!”
还有一次,他在地铁里看到两个人因为争抢座位吵架,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人指着年轻人骂,年轻人像个木头一样站着,一声不回,那中年人骂累了,最后来了句:
“一看就知道你是住在地下室的蚁族!”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年轻人的怒火,他一把拽起中年人的衣领子,挥拳往对方砸去:
“你才是蚁族!你才住地下室……”年轻人的叫声很危险,可刘别听到的只是来自他灵魂里的脆弱和没底气。
刘别住在地上世界,但抛开字面意思,他和蚁族没区别,对于这个陌生的城市而言,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命运将我们困在这座城。
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这,每日辛勤地工作着,换取微薄的报酬。
把报酬存起来,省着点花。
可无论你存多久,终究也买不起那个叫尊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