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张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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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八期【寒冷】主题
常言道，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许多年前那个寒冬夜特别冷，是三九第一天，凌晨五点多，临湖派出所的接处警电话骤然响起：“石头村河里有人跳河自杀，请立即前往处置！”
“快快快，出警出警！一名老妇在石头村前的河里跳河自杀。”民警们一边快速准备装备一边叫喊着。接到指令，值班民警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所有的困顿瞬间一扫而光，迅速抓起单警装备飞奔着钻进了警车。
“这老人是怎么想的呢？这么冷的天她也敢跳河，该是对生活有多绝望啊！”警车一路飞驰，车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为那名老人深深担忧，就连车内的空气也瞬间紧张起来。看着后视镜里飞速向后掠去的夜景，“快点，快点，再快点。”民警队长紧攥的手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迹，他自己浑然不知。
警车来到石头村，村前河边已经站满了早起的村民们，大家纷纷叹气唏嘘。村前的小河并不宽，但也有二三米深，这么冷的天，已结有薄冰，河面上一动不动趴着一个穿着蓝色棉袄的老妇，脸朝下，看上去人已经没气了，也冻僵了。大家想办法把那个人捞上来，翻过来。啊，原来是村民张秀英啊，此时人早已冻死了，可能有好几个小时了，因为后半夜村里没人看见，此时有人早起才发现但已经晚了。
“是秀英啊，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想不开啊，这么冷的天，这要多大的勇气啊。”
“她肯定是失望了吧，是被那个讨债的赌鬼儿子气得这样的，真是作孽啊。”
“可怜，真可怜。”
邻居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有的甚至流下了眼泪。此时更有村民揪着张秀英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赌鬼儿子张福兴来了：“你这个混蛋，你看看。”大家纷纷指指点点地指责他，他看到娘那个惨样，吓傻了，浑身瑟瑟发抖，而后后悔不已，垂下头痛哭起来：“娘啊，是我不孝，是我害死了你呀…”
张福兴长得个子不高，痩痩的，但头脑很聪明，人也比较灵活，头发稀疏。他是张秀英的独养儿子。张秀英年轻时长得很漂亮能干，嫁给石头村一个张姓大家族的长子，男人老实本份，家底不错，结婚后分了家，分到一套圆堂屋老房子，后来生下一个女儿，几年后又生下了儿子就是张福兴。一家人日子过得很是红火。
可是好景不长，张秀英男人得了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秀英独自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姐弟俩拉扯大，终身未再嫁。后来，女儿出嫁了，家里只剩母子俩相依为命，她对儿子万般疼爱，可是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不好好读书老是闯祸，也没少挨她的打，初中没毕业就不想读书了。
不读就不读吧，可找不到好的工作，整天在村子里晃荡不学好，游手好闲，娘在田里干活累死累活也不肯帮忙。于是有一年镇里征兵，秀英就送他去部队去当了兵，在部队锻炼了三年。
三年后他从部队复员回到村子里，有了一份较轻松的工作，秀英很是开心，希望他安心工作。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结交了一帮酒肉朋友，从此除了吃喝，还爱上了赌博，一发而不可收拾，秀英苦口婆心地劝他，叫他不要再赌了，他哪里听得进。可是一旦进入赌场，那就变成了利益竞逐的地方，心中千方百计地打算，总归是一片贪心，都在想要赢对方的钱，赢了还想赢，输了不甘心要翻本，心中就产生了无穷的恶念。而且每当输了钱，那种感觉，整夜睡不着，白天人没精神，完全跟行尸走肉一样。跟他说话总也没有好声气。但他从内心深处应该也知道它害人无数，此生绝不可再碰，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这个世界不能不劳而获。你一次赢了不可能老是赢，你只要还想着翻本还想去试试运气就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并且你输得越多就越没有机会翻本，因为你已经失去了理智。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和脚，总有侥幸心理，总会不自觉地走向赌场，一进赌场就热血沸腾，情绪高涨什么都忘了。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来索性不上班，天天混在赌场，赌输了把家里的所有积蓄都拿走，还不时有借高利贷放水的债主上门讨债，张秀英气得天天跟他吵，去赌场堵他也没用，每天拆东墙补西墙借钱给他还债，整日里过得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终于在那个特别寒冷的冬夜，张福兴照例又去了赌场，张秀英摸黑找到了他，然后跟他起了争执，吵着吵着火气越来越大，张福兴觉得没了面子，也输红了眼，恨恨地对他娘吼道：“我不要你管，你去死吧。”张秀英也气愤填胸：“你这个不孝子，好，我去死，我再也不管你了。老头子啊，我对不起你呀。”说着，独自眼泪纵横地跑了出来。
漆黑寒冷深夜的农村已是万籁寂静，外面的北风阴冷地嚎叫着，光秃秃的树梢在狭长的月光照射下泛着阴冷的白雾，张秀英伤心欲绝，流着泪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小路上，想想一个人守寡一生，生了这么一个不孝子，失望透顶，万念俱灰，泪滴成冰。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想到如果我死了，能给儿子一个警醒也值了。她走到河边，哽咽着跨入了冰冷的河，老头子，我来找你了，我累了，我不想活了，一步一步走下去，神情朩然，河水慢慢地漫过了她的头顶…
张福兴又是打了一夜的麻将，他没想到娘真的会走上这条绝路，他一个激灵，深深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在叔叔婶娘的帮助下，他痛苦万分地料理了娘的后事，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冰冷的空荡荡的屋子里，痛哭不已，娘啊…
沉闷了一个月，张福兴果真像变了一个人，他振作起来，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也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去赌博了，再也不进赌场了。兢兢业业地辛勤工作，慢慢地把债还了，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呢。村民们看到张福兴的变化也为他高兴，同时为张秀英叹息。
日子一天天过，他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好心的叔叔婶娘到处托人为他做媒，后来找到一个远房亲戚家的一个女儿说给了他。
那女孩长得聪明伶俐，齐耳短发，看上去做事很是雷厉风行，做事干净利落，张福兴很满意。恋爱不久俩人便结婚组成了美满的小家庭。
结婚后，媳妇把家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田里的农活也是一把好手，把家料理得整齐有序。张福兴也工作得很顺利，对老婆也言听计从，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后来，又生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小孩，都是媳妇在用心照顾。乡亲们为他的变化都感到很欣慰，为他们祝福，大家都说张秀英如果能看到这样，应该也安心了。
一次老婆娘家要造房子，福兴很热情地赶去帮忙。过去，村里人盖房子，除了砖、瓦、沙子、水泥、大梁、檩条，还得用上不少石灰。
石灰需要处理，通常是在空旷处挖出一个长方体的石灰坑，把整架子车的生石灰块倒进去，浇上水浸泡，让水与石灰块发生化学反应，石灰坑里热气腾腾直冒泡，不久就生成熟石灰。泡石灰很危险，水泡着石灰翻腾，温度高得吓人，鸡蛋都可以煮熟，人万一掉进去，就完蛋了。
这个泡的石灰得需等个十天半月，才能把熟石灰挖出来，就可以用来粉刷墙壁了。那个年代，盖房子用石灰粉墙，抹刀刷平，白生生的墙壁，已经很是高大上了。
新房子需要打地基，要用到一根一米多高的木桩，上面有扶手，下面套着一截铁疙瘩，还扯有几条拇指粗细的土绳子。这个造型独特的木桩，就是传说中的老土夯。
为了保证安全，打夯得由经验丰富、口齿伶俐、声音洪亮的扶夯人喊号子，大家跟着答声。
村里的打夯歌没有固定的歌词，根据实际随机编唱，灵活多样。比如开始打夯时，扶夯的人先大声喊上一声：“拉起夯来！”
其他负责拽绳子的人跟着齐声喊：“嗨哟！”大家同时一起用劲，努力把夯抬高，再猛地平稳放下。扶夯的人喊：“同志们，加把劲呀！”大家就回应：“加把劲呀！嗨哟！”
扶夯的人喊：“好好干，别走神呦！”大家就回应：“不走神啊，嗨哟！”
扶夯的人喊：“高高地抬啊，稳稳地放啊！”大家就回应：“稳稳地放啊，嗨呦！”
张福兴帮着使劲拉绳子，把夯抬起来再放下去，然后弄好后扛着铁锹跑到石灰塘那边去检查石灰泡烧程度。可一转身不知怎么搞的，一脚踏进了石灰潭里，那个石灰的温度还没有完全降下去，还在烧烫，大家连忙转头拉他：“快救，快救他。”好在及时拉住，人还没有陷下去，终于把他拉了上来，可一条腿已全部是石灰，而且还烫着：“快送医院。”大家手忙脚乱送他去附近医院清理，腿还是被烧到了，红红的，脱了一层皮。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老婆心疼内疚极了，悉心地照顾他，很久才慢慢恢复，但也从此留下了疤痕。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可是平静的生活又起风波，真是本性难改，狗改不了吃屎，几年老实工作和生活后，可能是手头有了余钱，手痒痒了，他竟然又踏进了赌场，在他人的怂恿之下，再次走上了赌博这条不归路。而且又一发不可收拾，更是变本加厉。天天晚上出去，整夜整夜不归，媳妇要种田，要料理家务，又要照顾一双幼小的儿女，很是辛苦。发现他又去赌钱，赌输了逼老婆拿钱出来，媳妇苦心劝他说他，让他吸取教训，记住他娘的痛苦，他解释说被人盯上了，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没有守住自己而已。他顿时火冒三丈，抬手抓住老婆的头发一顿猛打：“要你管啊，你这个害人精。”然后扬长而去。媳妇伤心欲绝，只能一个人哭哭啼啼地去婶娘那边诉说委屈。婶娘帮她去教训张福兴，张福兴根本不听劝，从此索性不上班，整天混在赌场，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每次回家，听得老婆数落他，他心情不好就拳打脚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老婆对他很是失望，后来夫妻分居，家庭毫无温情。但是为了一对儿女，媳妇忍受着这一切折磨，希望老公能回头是岸。
可是一年以后，张福兴的陋习没有丝毫改正，反而变本加厉，家里莫名欠了几十万的外债，讨债的人三天两头找到家里来，搅得媳妇也没法安心度日了。终于有一天，媳妇寒心了，忍不住抛下了一双儿女，带了几件随身衣物，默默离家出走了，从此杳无音信，可能是去别的城市当保姆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张福兴回到家，见一双儿女饿得哭天喊地，家里厨灶冷冰冰的不见了媳妇踪影，此时他恨死了媳妇：“你这个黑良心婆娘，有种你就死外边吧，不要回来了，敢来我打断你的腿。”
看着一对幼小的儿女，他没办法，只得再次离开了赌场，承当照顾起了孩子。从此三个人日子过得很拮据也很辛苦，他又当爹又当娘地好不容易把两小孩带大。
时光流逝，牛牵马绊地两孩子长大了，女儿工作了，嫁给了一户不错的人家，儿子跟表兄学油漆工，也有了一门手艺。张福兴有时赌瘾上来时，还会去去赌场，但只是小弄弄，收敛了好多。手头也不富余，生活过得捉襟见肘。
女儿出嫁后，看到爸爸从小既当爹又当妈地辛苦拉扯他们，而亲妈却狠心抛弃他们，所以对父亲很亲近，以至于结婚后还是把所有的工资都交给了她父亲，对夫家却没有负起什么责任来，后来生了个儿子，也不管抚养孩子的费用，全部贴补给了娘家。婆婆知道后，心里很有意见，时常在儿子面前告状。老公是个孝子，对她也颇有微词。而她从小就是个脾气非常倔强的女孩，和老公大吵一架后，提出和老公离了婚。后来所以又住回了娘家。
张福兴儿子长得很清秀，也很聪明，干活也很卖力，村民们给他介绍了邻村的一位漂亮姑娘给他，他们结婚后，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媳妇很是孝顺，对张福兴总是爸爸长爸爸短地叫不离口，福兴满足极了，大家都说福兴熬出头了，有福气了，苦尽甘来了。为了减轻家庭负担，福兴开了一个小茶馆，里面放了二个小麻将桌，这样可以招徕生意。每天的收入还不错，而且还有时间可以照顾两个小孙女，让儿媳妇去上班。
谁知上梁不正下梁歪，张福兴的儿子又开始步张福兴的后尘了。他的手艺活不可能天天有事干，有时会去小茶馆看人家打麻将，如果实在三缺一的时候，他便主动填补上去。这样慢慢也喜欢打麻将了，而且空闲时喜欢玩手机电脑，甚至玩起了网络赌博，从一开始以去“玩玩”的心态，小打小闹，赚了一点钱，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坠入了深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贪图小利的人终有一天会因小失大。久而久之迷上了网赌，最后欠下各网贷平台近百万的高利贷。他自己的队入，根本无法填补这样的窟窿，加之网贷平台各种威胁恐吓，最终走上了人生的不归路。网赌网贷真是个万丈深渊，一脚踏进，再无翻身之日。银行每天打电话过来催还款，他的户头变成了黑名单，银行缴款都是有限期的，张福兴头都大了，求爷爷告奶奶地向亲朋好友借钱，为儿子还债，儿子却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了，再也不见了人影。儿媳妇等了老公几年，看着老公回头无望，带走了双胞胎中的一个女儿，留了一个给福兴，这样儿媳妇也离家出外去打工了。几年以后听说儿子儿媳也离了婚。儿子更无人管束，也不着家，家里家涂四壁，只剩祖孙二人。
张福兴这时才醒悟，捶胸顿足：“天呢，这都是报应啊，是赌博害人呢。”从此，一个人带着孙女一起生活。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就这样又毁了，境况看了令人心寒。这都是赌博成瘾，深陷泥潭的后果，害了他们家几代人。
赌博简直是一种无形的毒药，如果你沾染了它就会上瘾；赌博真是邪恶之风，如果被感染就很难清除。真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在农村赌博蔚然成风，虽然国家频频打击，但是屡禁不止。赌博真的是条不归路，小则倾家荡产，破财伤身，大则家毁人亡，妻离子散，令人深恶痛绝。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