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

李老头是跟我爷爷一个菜市场卖菜的人对他的称呼。我也是在他死的时候这样称呼过他。从小他在我心中都很神秘。小时候他的衣柜里有一套军人的衣服和帽子，可那时候他是个在农贸市场菜的小贩，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过去是一名铁路工人。他是个小贩必然起早贪黑，但是他的生活却很有规律性，他会每天准时去菜市场卖菜，准时12点下班，准时每天中午吃完饭睡觉到两点，准时六点回家吃饭后看新闻年播，为他的表调时间，把我家的日历给翻一篇。在我的印象里他的工作除了初一给他妈妈上坟的那天休息外是没有假期的，这点是我无法做到的。他从我有记忆以来，他都是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做的人，不曾想过他以前是铁路队里伙食团煮饭的，直到吃到他煮的魔芋鸭子方信，也为看到他在厕所洗他自己衣服而惊讶。

我的爷爷是个很节约的人，这也跟他的家庭有关，他是大哥十三四岁就开始打工，他为他那些有出息的姐姐妹妹弟弟们骄傲。他没有什么爱好唯有抽烟喝酒，听说还是在他小时候学做徒弟，跟挑水的老师傅学得。除了早上，他每天吃饭时都要小酌的，喝了酒的他会非常欢喜的讲他的儿子孙女们，他有四个儿子，都不算有出息，尽管这样他还是觉得很高兴，有时候开玩笑说，我儿子再差还是娶到媳妇的啊！他有五个孙女，他戏称为五朵金花。那年四叔和我们家买房子了，有人笑着对他说:“李老头，该你舒服走哪里都有儿子招待”他乐呵呵的合不上嘴。他是个节约的人，他从来见不得人浪费，但是鱼肉他是会买的，他没什么想的，一辈子没去过什么地方旅游，就是一杯小酒几盘好菜，再吹上一道龙门阵便是他的最爱。尽管每个月他会有几千块的退休金，但他还是会看到街上有别人不要的瓶子的拿回家里来，他是不会去垃圾堆翻的，他只会捡路边别人不要的。曾经有一次他想捡一个瓶子，正好遇上一个人也去捡，他乐了，他跟我们说，捡瓶子不丢人，比他有钱的那个人不也捡了吗？不是这个瓶子能卖多少钱，而是一分钱也是钱，要节约存起来那也是财富。在他已经不能进食，不能走路躺在轮椅上时，他看到楼下有个塑料瓶时，喊我奶奶去给他捡回来的那刻，我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那种人。在外人眼里他是个不太懂人情世故的人，每逢走亲戚，他都会送很多钱，他想我们跟着他走亲戚就不再送了，他时常说，我们家有两孩子，爸妈供起来困难。但是我爸妈不乐意了，他们觉得，我们既然分家了，那就得分开送人情，我们不送的话人家会说我们不懂事。他对自己是非常苛刻的，我从来不曾听他说想买衣服裤子过，以前做生意就一件背心一件衬衣加一件中山服，再后来要不是奶奶给他添置了点为数不多的衣服估计没得穿都可能。但是他不以为然，他时常开玩笑说，有衣服就穿没衣服烂布块块也将就穿。我不需要你们给我买什么，你们自己过得好就是了。对于他的婚姻，他的妻子是有怨言的，因为她觉得自己嫁给他没能去工作而是当了个家庭主妇，她不甘心。他对于她来说是个不懂情调的人，他固执而古板，从来不曾说过爱，即使共同有四个儿子。但是我知道他是爱她的，从小他总便对我说，他没有照顾我，都是我奶奶养我养到大的，我长大后要孝敬奶奶。小时候不懂为什么他总是强调这个，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是觉得自己有退休工资，而对妻子有愧，怕自己走了妻子没人管。有一次奶奶得了急性病，吐了血，送到医院。他默默看着载着他的妻子和儿子的救护车离开后，才收拾东西去了医院。到了医院他没进病房，也没多说话，我们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奶奶很担心她。而他站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抬头看着天，我分明看到他眼角湿润了。那一次我突然发现那个在我心中都很伟大的男人已经老了。他不是个没得感情的人，他只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罢了。

爷爷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但是却异常宝贝我三叔家的儿子。他喜欢骑车自行车带他去很远的地方去看新建的桥修好了没有，爬爬山什么来着。年轻的时候他就喜欢骑着自行车前面坐着我，后面坐着妹妹，背上背着四叔家女儿送我和妹妹上学。那时候很多人笑他耍杂技呢，后来我们相继长大，他也退休了，也许就开始又把这份感情寄托在弟弟身上了。他对弟弟是很爱的，弟弟调皮走路喜欢自己走，爷爷喜欢跟在他后面，就怕他有什么闪失。这个习惯即使在弟弟十岁了他都没改，有时候我还埋怨弟弟跑得快，害爷爷在后面追他。爷爷即使在退休后也没舍得出去玩，以前三叔在广西，奶奶和弟弟要过去过年，爷爷说不想去，奶奶说他其实是舍不得钱。等他后来想通了，却没能买到票，所以他没能坐过飞机，也没能在生命的后几十年去过什么地方。爷爷最不喜欢我们去外面吃饭，他总觉得会花很多钱，所以每次请他他都是吃得很少的。可是对我们他总是很大方的，有什么好吃的给我们留着，钱也悄悄塞给我用，说来惭愧，上班两年了，他晓得我没钱还会经常问我是否有钱花。即使他的三个儿子的都跟他同个城市，但他不曾不请自来的去某个儿子家里，他也不曾留宿在儿子家，我想他是想给儿子们空间，这是无声的理解吧!

谁也不会想到从来不生病，每天早上都是三点起来晨跑的他居然会得癌症。他的医疗是可以单位报的，但他从来不去。他觉得他没得病，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又怕花钱。

对于李老头我是很多愧疚的，他从小对我的期望是最大的，我如愿考了大学，他很高兴。但没想到我毕业后年轻气盛，加上专业就业不如意，我过着隔三差五换工作的生活。在他卧病我也没能帮到他什么，没能够早点懂事存够钱带他去旅游，也没能成为他一直的骄傲。我在他生病期间问过他，他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他说过，他最想去张家口，因为那里有铁路是他年轻时候修过的。听别人说过，他在家里没吃的时候，为了养四个儿子，听说哪里有猪死了要埋，他就去挖出来吃，听说给一个死了的小孩穿衣服能有钱拿，他第一个去帮人家穿衣服。在西昌修铁路，他差点中弹，在修某条铁路时候，石土方压下来砸死了很多工友，他幸运的活了下来。他小的时候为了兄弟姐妹要早早当家，结婚后为了让儿子妻子有饭吃更是几十年奔波在祖国的大江南北，老了闲不住做了一二十年起早贪黑的小贩，还没等到享福就早早结束了他的生命。有个同学曾经跟我说过，她长大了想嫁给他爷爷这样的男人，那时候我不懂，也没感受到这个为了儿女默默付出的男人在我心里的分量。直到他走，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不会再有这么一个爱我的人，也许对于外人他是固执抠门的，但对于家人，我还能说什么呢，最后我可以说，其实我并不是他的亲孙女吗？李老头，如果有来世，换我做奶奶你做孙子我来照顾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