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太太·第十章·沉入病榻
2022年最后一个月,葛老太太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月初,养了十多年的黄狗,一夜过后再也不叫了,蜷缩在狗窝里,硬成一团。病死?老死?不得而知。元坤把这条狗埋到自家的果树下,安慰着妈妈,“开春再给你抱个狗崽。”
葛老太太一口回绝:“不养喽,不养喽!”她没有精力再把一条小奶狗养成大狗了,漫长的等待,让她看不到希望,她觉得自己时日不多。
12月中旬,全国各地的疫情爆发了,药房买不到连花清瘟、扑热息痛,医院没有床位,人满为患,连火葬场都得排队。
为了葛老太太的安全,小女儿春菊和老妈与外界隔离了,每天让二儿子元坤送东西,不进屋,春菊戴着口罩拿东西,消毒后再用。
回想起2022年3月,她和元坎两个人,被关在院子里整整一个月,院门上贴着封条,每天两个人上门给她做核酸,葛老太太说那像是“蹲老狱”(监狱)一样。不过,幸好她俩都没得病。
这次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千小心万小心着,葛老太太和春菊还是中招了。
可能空气里弥漫着病毒。
几乎同时,这一大家子所有人都病得东倒西歪的,有基础病的元乾、春梅格外严重。家族群里每天互相安慰,担心着,互助着。
春菊躺在炕上,身体疼得像被车碾过一样,发着烧,嗓子被一把小刀插着,咽唾沫都疼,翻一个身疼得龇牙咧嘴,更别说伺候老妈了。春菊的丈夫和儿子开车把她接回了家。
葛老太太虽然不发烧,也觉得心脏难受,惶惶着,喘不上气,睁不开眼,不想吃饭,昏昏沉沉睡着。 儿孙们抓紧给她订医院,找床位,等了两天也没有住进医院。
五儿子的女儿兰儿,12月初“阳过”了,此时有了抗体,特地搬过来照顾奶奶。
吃过扑热息痛的葛老太太,不见好转,反而开始咳嗽了,每咳一次,都觉得骨头散架了,尿也不受控制地淌出来,让她尴尬不已。勤快的兰儿,一天给奶奶换三次裤子,冬天洗了也不容易干,实在没有办法了,给她穿上了成人纸尿裤。
两天吃不下饭了,儿女们心慌了。托关系在市里的医院找到床位,120急救车把葛老太太拉走了。生平第一次打针,吸氧,拍片子。
葛老太太认为自己没有救了,闹着出院回家。
“家去吧,我得回去——”葛老太太气若游丝地哀求着。
那一代人,认为最好的归宿是在家里咽气,有的老人留一口气也要到家再咽。
兰儿犯了难,问家族群里的姑姑、伯伯们。他们一致反对。葛老太太最怕的二女儿春兰吓唬她:“妈呀,不住院不行,俺爸要是还在也不同意!”
8个孩子里,唯一能拿捏住她的只有二女儿春兰。这个女儿年少时就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几乎走到哪里带哪里,她非常有眼力见,口才也出众,是蔫了吧唧的父亲代言人。
父亲过世了,春兰依然成为家里的主心骨,家里的大事小情,也经常问问她的意见。
果然,葛老太太消停了,倒不是怕了,而是多年的习惯。
住了一个星期,拍个肺片,阴影少了,大夫委婉地表示:“回家养着吧,这个岁数了……床位还紧张……”
葛老太太被接到了元坎市里的家,条件好,安心养着就行。依然咳嗽着,白天黑夜睡不着觉,腿也不听使唤了。孙子找了一个中医上门给号脉、开药。中医非常理性地嘱托家属:“年龄大了,补补气血吧。”大家心下了然。
子女们背后商量着给老母亲准备后事的东西。其实那些东西二十年前葛老太太就准备好了,缎子面的一套寿衣,外面罩着披风,帽子,鞋袜……样样数数都准备好了,用她的话讲“准备下地了”。
葛老太太,灯枯油尽了。
转眼要来到了阳历年(1月1日),葛老太太病情大有好转,说什么也得回自己家。
走的时候,因为生病被抬出了家门,回来了因为不能走路了,又被抬进家门。
进了屋,葛老太太的心终于安稳了。即便不能行走了,就算死了也不怕,那是在家里。这些天,她连死都不敢。
家里早就准备了炕上使用的便盆,儿女们也排好了陪同的班儿,全天伺候老太太。
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葛老太太吓出了病,精神大不如前,全天躺在炕上,被人搬来搬去,伺候着吃饭、屎尿,像皮影戏里受人摆布的玩偶一样。
要强了一辈子的葛老太太,活着,就是遭罪。死,还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