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北方的冬天，平安夜很平淡

零一宝贝：

你好，见信如晤！

我出生在北方，八百里秦川的边缘就是我的家乡。

陕西稍往南一些，直达秦岭山脚下都是平原，这里有千年古都长安，还有秦朝都城咸阳，这里出了很多历史文化名人，单说当代作家陈忠实就是地道的西安人。

翻过秦岭便是陕南的另一番景象，这里的冬季不太冷，空气中夹杂着一些潮湿的气息，我们所熟悉的陕西作家贾平凹的故乡就在商洛市棣花镇。

陕西北部便是陕北，黄土高原上同样孕育出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的名字叫路遥。

上个世纪90年代，这几位作家在文化界掀起一种火爆的文学现象，学界称为“陕军东征”，那个时代出现了很多我们现在所熟知的文学作品，比如《白鹿原》、《平凡的世界》、《废都》等，它们不厌其烦地描述着陕西这块土地上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用文学来展现对人生、生命和社会的终极思考。

我的家乡，便是在这关中平原的边缘，这里不缺水，但也没有大江大河流过，村庄的尽头都是沟壑，交通很不便利。

气候条件非常值得一提，到了冬天说起寒冷程度，是居于陕北和陕南之间的。没有陕北“口呼白云”的奇观，也没有陕南湿冷空气不断拍打着脸蛋。但水缸依然会结冰，大雪会一连下好几天，保留了冬天该有的样子。

这里是真正四季分明的，冬的萧杀寒冷，不能严重到说刺骨，但确实苦了我这副臭皮囊。

记忆中关于冬至的故事，就要从这里说起。

我是很不乐意戴口罩、手套、围巾这些看起来累赘的物件。到了冬至那天，天气才开始真正地不留情面起来。人常说“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这个传言在我面前不攻自破，即使我吃无数次饺子，也很难改变冻耳的局面。

由于上学路途遥远，必须沿着山沟狭窄的行道骑自行车去学校，所以每天手脚都被冻得发紫，慢慢地有了赭红色的小点，随着时间推移小点又慢慢变大，稍微一挠就破，这便是常年爱犯的冻疮。

由于我保养不周，手背上的黑点越来越多，皮肤被挠烂的地方更不少，晚上结痂白天又被挠烂，血淋淋的……

如果说这只是影响美观和个人形象的话，更痛苦的还在后面。

《西游记》中沙悟做作卷帘大将时失手打破琉璃盏，被玉皇大帝贬入流沙河畔做了妖怪，每七日受飞剑穿身之苦，最后被唐僧收入徒弟。

小时候每次看这个场景都很有感触，沙僧是七日受一苦，我是每天受两苦，而且真是痛苦万分，我发誓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冻疮最可怕的不是发脓结痂，也不是四肢不能屈伸，更不是会留下年年犯病的痼疾。最可怕的是当周围温度升高的时候，冻疮便会开始像冰雪一样融化，四肢和耳朵便发痒肿胀，像吸足了水的高温海绵，又像胀气的氢气球靠近火焰。

那种痒像是一个瘾君子在戒毒一般，全身无力，额头冒汗，手脚狠命地踢打着墙壁，有时候甚至在教室脱了鞋和袜子，忍不住去挠……

这才是中午这一关，到了晚上，躺下的时候，那种巨痒再一次侵袭四肢，恨不得把冰块敷在上面，严重的时候，在炕上难受得打滚流泪，根本睡不着，或者刚睡着被痒醒，满头大汗……

冻疮消磨了我年少的斗志，冬日里我颓丧无为，来一场感冒便像个活死人，学习成绩勉强过得去。我对什么都不在乎，只对冰冷的雪花有好感，这样一整天我只需忍受一次苦，还可以玩个痛快。

所以，我对冬至的印象是很不好的，冬至往后的天气会越来越冷，我的噩梦便由此开始了。

我们这一辈人是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挫折，但我比同龄人更懂得绝望、放弃、颓废这些词后面所代表的感受，你想不到吧，就是这小小的溃烂四肢和双耳的冻疮，它的厉害之处不是刻骨铭心，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摆脱不了的绝望，真的可以叫做消心蚀骨。

每到冬天，我既喜欢漫天飞舞的雪花，也被这病痛折磨着，明知道不采取保暖，手脚一定会变成大人笑称的“五香猪蹄”一般，但我是个惯犯，绝不悔改。

从小到大，好像也没有对冬至特别在意过。印象中吃饺子也只有那么几次，反倒对圣诞节平安夜印象很好。

真正开始过圣诞节，是到了大学，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张罗着买苹果。学校的一部分有头脑的学生，便做起了卖苹果的生意，价钱自然高出不少，但大家也没有多在意这高出的价钱，只管买来，送给朋友和恋人。

在大学生的眼里，圣诞节其实和国外无关，和圣诞老人也无关。只与礼物和在乎有关，圣诞节被赋予了和其他节日一样的意义，需要祝福也需要礼物。

但这个节日与春节、情人节又不同，它是测试友情的试金石，也是考验爱情的标杆，称得上是下半年的情人节，从浪漫这个意义来说，它比春节更显得重要。

在大学时代，如果有人送你一个苹果，那对方在你心目中一定很有分量，如果还能用心写一张明信片，会更感人。

记得在大三那一年，我打算写几十张明信片，那意味着要送出几十个苹果，当我把前十个最重要的写完，发现再也不能写下去了，因为不知道要写什么。

后来，我悲哀地发现，对自己相知的老友都没有送苹果，却把看得见的同学当成知己般看待，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没写的这部分明信片的主人，不过是我生命中的过客，我们只有合作关系和客套的语言，离朋友差得太远。

两年以后的现在，回过头再去回想那些“朋友”，这些好听的名字、好看的脸蛋，以及那种进一步想接近的冲动都烟消云散。

回想往事，其实也蠢得可以，但蠢中有一点固执、有几分可爱，想来还有些感动，这就是青春该有的样子啊。

当我拿着苹果站在女朋友面前时，也期待她能给一个吻或一个拥抱，其实并不比平时的吻和拥抱高贵多少，但平安夜的吻和拥抱一定很美。

你看，我们还是把圣诞节想得太浪漫了。

毕业一年半，时常会怀念大学的圣诞节，平安夜晚会上我没有喝酒，却感觉微醺着拿着话筒唱着不着调的情歌，也许是唱给别人听的，也许只是唱给我自己。

去年在上海，圣诞节照常上班，记得公司发了每人一个苹果，我吃着一点味道也没有。上海的圣诞节平安夜应该非常好玩的，但那一天对于我来说和平日一样，苹果的味道就是圣诞节平淡的味道。

不是在上海，事事都会高人一等；也不是有了圣诞节，就会有浪漫如约而至。

今夜是平安夜，我从南方再次回到北方，街区的钢铁人偶套上滑稽的圣诞帽，伪装着虚幻的狂欢，每个人也只是看几眼。

今天我还是正常上班，看了四五个小时的书，打了两三局游戏，为减肥不吃晚餐，为早起规划早睡，想想平安夜真的是平平淡淡、相安无事的夜晚啊。

叶往

2018年12月24日晚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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