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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与愚

2023-12-12  本文已影响0人  紫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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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梅与刘金是一对农民夫妻,福梅今年刚好年逢花甲,刘金长她二岁。

当年,福梅十八岁,刘金二十岁,经媒人介绍相识,结成连理。当时刘金家有华桥(俗称番客),还有个亲戚在省城上班;而福梅,大山里面出身,比较闭塞,缺少与外面世界的交流,性格有些怪癖,由于长年干各种农活的缘故,皮肤黝黑,话语带有其家乡的浓烈的方言音,(人们背后喊福梅为大山妮) 。所以这桩婚姻从表面看,是福梅高攀了刘家。。

福梅嫁进刘家的第二年,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于是,家公家婆高兴坏了,觉得福梅旺家,就到处宣传显摆,村里几乎都知晓了。福梅不但早婚早育,干农活更是一顶俩——拔秧,插秧;喷药除草,割稻打谷;上山砍柴割山草,下园种菜种果,样样精通,而且不累,就像铁人。相比之下,刘金虽为男子汉,倒是逊色多了,估计是他父母把它从小宠坏了,做事拈轻怕重,没有什么家庭责任心,农忙时节不得已帮着干点,剩下的能推就推,久而久之,可惹恼了福梅。

福梅虽然五年诞下一子三女,但公婆伺候得到位,“月子”坐得好,“补药”吃得够,所以红光满面,力大如牛,她不但把自家的责任田搞好了,还到处开荒种果树,秋天上山砍柴草,生产队分给自家的那片山坡收完了,还到处去找别人收不了的接着收。那时候,柴草可以卖钱,卖给人家开陶瓷厂烧窑炉用。有的人家因为被分在涧底石壁或太陡峭的地方,或是坟墓或是有蜂巢的地方,人家一般放弃,而福梅却天不怕地不怕,看到了都收得干干净净。福梅还有个小小的习惯,大队在各个山坡上分的柴草,她家跟谁毗邻的,她肯定要占点便宜,因为她手脚麻利,比人家干得快,总是比人家割在先,割的时候贪人家十公分左右,人家后来才割,虽说分柴草的界线已看不见,但人家心里明镜似的,一般厚道人家先割会让对方一些,分柴草开辟出来的小山路肯定毛草早已枯黄,人家没看到界线的枯草肯定心里起疑心,但乡里乡亲的,又根本值不得计较;碰上在大谷坪晒豆子,小麦,福梅常在正午时去翻晒,趁人家午睡不注意,往隔壁人家抓几把的放在自家里面,反正都一样种类,如果没当面看见,难以觉察,更要命的是,能干的她无论干何种活儿,也要求刘金按她的方式一起干,刘金若是拒绝,便招来福梅的唠唠叨叨。

福梅虽然对丈夫苛刻,但对四个孩子,疼得没法说。大儿子七八岁了,她还要帮他穿衣做饭,女儿们一个个长大,身上虽然穿着华侨寄回来的绸衣,但脸上常脏兮兮的,从二个鼻孔流出来的二条鼻涕一直延伸到上唇,就差点流到嘴里面。本来,这些都需要父母引导指教,可刘金在家里没有地位,正说不行,倒说不好,总有被福梅揪着的缺点,干脆他也不管,福梅呢忙里忙外,时间少是一回事,偶尔在家也舍不得说教几个孩子。

转眼间,孩子们长大了,因为都是放养,孩子们也就文化不高,大儿子好说歹说捱到小学毕业,任福梅三寸不烂之舌游说硬是不肯去读初中,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早辍学,在村里面晃荡,无所事事。

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福梅终于求刘金想想办法。最后,刘金决定,去省城找亲戚,让儿子随其学上一技之长,剩下的女儿,爱干啥干啥去,反正到时候都是别人家的“家神”。最终,三个女儿如出一辙,这里打工,那里打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家歇着的天数比外出打工的天数还多。

寒来暑往,女儿们虽说在工作上没有拿到多少薪酬来贴补家里,但是勾引小伙子却有一套,大女儿和小女儿常去外婆家,竟然勾搭上外婆邻居家的兄弟俩,于是,生米煮成熟饭,便草草成亲了,连结婚证都没有打。继大女儿和小女儿成亲后,二女儿也和本村的族人谈起了恋爱,明知近亲结婚会导致下一代不够灵光,福梅和刘金也无法阻止,因为从小没管教,孩子们听不进父母的一言半语。

福梅当上了外婆后,心中并不畅快,因为大儿子还没有婚娶,也就是乱了次序,这在村里是丢脸的,于是,福梅开始托媒人张罗儿子婚事。说实在的,在村里面,福梅与邻居,族人等关系并不融洽,想要在村里的姑娘们中挑个合适的,恐怕是奢侈的愿望。

说来也奇,也许是福梅的苦心感动上苍,立秋的这天,隔壁乡有个做买卖的李老汉来村里交易,在村里晒谷坪大吹大擂,大肆宣扬自家孵出的雏鸭雏鹅非常强壮,大家如果买了养,到时候节假日保管每只毛重七八斤左右,并且成活率高,李老汉为了招揽生意,还同意赊一半账,等交易完成的人家把大鹅大鸭养大卖钱再还另一半本钱。此举让村民们跃跃欲试,福梅也是。凭福梅的勤恳,她家养上数十只都不愁,园子里有的是青菜,谷仓里有的是粗糠秕谷,只是,如果买上十只鸭苗,十只鹅苗,除掉赊欠的那部分,福梅左凑右凑,还是囊中羞涩。李老汉看出福梅为难,也知晓其中因由,因为毕竟眼下秋收刚过,稻谷是卖了点,柴草也卖了点,但就那点家当,全部要押在养殖上,如果到时候损失惨重,别说小年大年祭祀须备的“三牲”祭品供应不上,连接下来的日子都捉襟见肘。于是,李老汉说,捣弄半天,我也累了,也渴了,大嫂如果家在附近,我去讨瓢水喝,顺便我们再琢磨琢磨。就这样,福梅带着李老汉一前一后进了家门。屋里刘金和儿子正烧好饭菜,只等福梅回家吃饭,巧了,农家人本就淳朴,既然生意上有利可图,吃顿便饭再聊买卖便水到渠成。经过双方倡议,福梅预付三分之一的苗本,当鹅鸭苗长粗毛时视成活率接付三分之一,最后春节前鹅鸭出笼买掉再付剩余的部分,至此双方皆大欢喜。

买卖成交,福梅和李老汉也认了干兄妹,走动勤起来。一来二往,李老汉得知福梅的心头大事,便积极为她解烦除忧,话说李老汉有位远亲,家中正好有位姑娘待字闺中,不过比福梅儿子年长二岁。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那这大二岁,福梅寻思着应该也差不到哪去,于是福梅一听消息,立马鼓动李老汉着手开始实际行动,并许诺李老汉,若美事成功,给双倍媒人钱。于是,在李老汉的极力撮合下,福梅大儿子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成终身大事。

虽说儿女已各自成家立业,福梅也没有想歇下来的想法。女儿女婿们家境一般,难以接济娘家;如今,媳妇已娶,又添一张口吃饭,福梅愁呐。在数个辗转反侧,忧虑失眠的夜晚过后,福梅跟刘金说,她打算承包村里的一片山坡,用来开发种茶,增加家庭经济收入。但是刘金不同意,怕经营不好,风险太大。一向福梅做事雷厉风行,自己决定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跟刘金商量,只是尊重他,如今,刘金反对,也不起作用,福梅说干就干,风风火火找大队签承包合同。

承包山坡种茶,确实是件苦差事。本来,责任田,自留地,大部分都是福梅在搞,三禽六畜也是福梅日夜在操劳,如今还额外种上一片茶树,忙碌程度可想而知,偏偏刘金和儿子不支持不配合,福梅忙着忙着就来气,心里怨恨刘金,自然口不择言,说话难听,三天二头找刘金的茬,日子久了,刘金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击了几次,并以耍酒疯回应,但以卵击石,最终败下阵来。刘金心想,我既然斗不过你,那么我躲,行吧?于是,除了偶尔到田里帮下忙,刘金几乎呆在老屋,整天不出门。

几年过去,福梅承包的茶林,一来由于地近山棱,石多岩密,土层稀薄,土壤贫瘠,除了下雨,根本留不住水份;二来,所选茶树品种普通,茶叶卖不上好价钱,所以福梅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思前想后,福梅把气撒在刘金身上:“都怪我,瞎了眼,碰上你这个缩头乌龟,算我倒霉!我没日没夜,辛苦半辈子,图的啥!”福梅一边数落刘金,一边在心里打算,找个日子去算算命,看看究竟有没有赚大钱的运气。

说干就干,福梅封好红包(送给算命的利是),上路卜卦去。说来也巧,福梅只说出自己的时辰八字,那盲人大师竟一五一十,滴水不漏地讲出福梅经历过的一切,福梅对盲人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恭恭敬敬递上准备好的红包。接着,福梅又向大师询问以后境况,若遇上危机该如何破解?或者命里有没有大富大贵的运遇?大师说,他只能说以前,不能说以后,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因为天机不可泄露,说了对他本人有亏。大师只告诉福梅,以后遇事三思而行,不可鲁莽。

无奈之下,福梅心事重重回了家。她一天不在家,家里早乱了套。猪鸡狗饿得呱呱叫,屋子里冷锅冷灶,奔波了一天的福梅口干舌燥,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老屋门口,时值傍晚,夕阳余辉尚未完全褪去,屋顶的石莲,硬是在长满黑青苔的瓦缝挺立,一株株单薄的身影,在风中频频摇摆。福梅掀开竹帘进屋,只见破旧的藤椅上,正斜躺着刘金,他似睡非睡,眼睛半闭着。“你这个死鬼,天天躲在这,就算是天上掉金子,你也拣不到!”福梅对着刘金破口大骂。“天上就算掉馅饼,地上早就挖好了坑,你抢到了吗?”刘金也不示弱,可能是多年积怨也到了该发泄的时候。在平时,刘金对福梅是百分之百包羞忍辱,绝不还口的,今晚,这顶嘴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福梅愣住了,她也没想到刘金胆敢顶撞她,情急之下,福梅在门边随手抓起一把雨伞,摔将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到刘金,接着,福梅气急败坏地转身出门。因为速度太疾,福梅出门时衣角被本就烂破的竹帘勾住,扯半天,竟把衣服扯烂了,福梅那个气啊,骂骂咧咧地嚷,今天踩狗屎运了……

福梅去算命的事情被儿女们知道了,儿女们都劝说,可以信一点,不能全信,可福梅嘴上没说,心里想,你们都是一群白眼狼,到关键关头,竟然跟我唱反调,走着瞧吧!

事情反转在福梅去算命的三天后。那天,与平常一样,大清早福梅上菜园淋菜回来,吃过早饭准备切菜喂鹅喂猪,却发觉眼前一黑,福梅勉强挺住,摸索着回房里倒了一杯开水,自己去抽屉翻找一种叫“甲磺”的药片。吃过药,想着再怎么样,刘金应该是起床了,指使他干点活去。走近老屋,就听见屋里有人在说话。福梅直接进去,只见刘金早已起床,坐在藤椅上,不修边幅,自言自语。无论福梅怎样与其沟通,刘金已经不认识福梅,他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在那里,没有福梅的埋怨,子女的冷漠,也不用被命令干他不愿意干的事情。他时而微笑,时而手舞足蹈,看起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福梅踉踉跄跄地扶着墙根,去一边的房子通知儿子儿媳,准备带刘金上医院瞧瞧。来到儿子房外,却传来阵阵吵架声。原来,儿子昨晚又赌博到半夜才归,旧债未还,又欠新账。媳妇一夜无眠,大清早正准备打点行李回娘家。

福梅收住脚步,回了自己房间,她思忖片刻,给三个女儿打去电话,三个女儿,要不就是家中有急事,来不了:要不就是身体不舒服,正在看医生。

拖延也不是办法,福梅无奈只能强打精神,半拖半拉把刘金带到村里卫生所。医生检查后,平静地对福梅说,领回去吧,好吃好喝供着。福梅迷惑不解,问医生:不用吃药?医生答:不用。福梅问:生病不用吃药?医生说,刘金算不上生病,只是精神上生出一点问题,回家慢慢调解,没大碍的。只要不打人,就暂时不用吃药。

福梅听完医生的话,更迷糊了。迷糊归迷糊,还是领着刘金回了家。家里,媳妇回娘家去了,儿子还在做白日梦,福梅只能先熬点粥给刘金喝。刘金像孩子一样,都忘记怎么拿筷子,汤匙,随手就用手指往碗里一抓,粥本来就稀,他只抓到数颗米饭塞进嘴里,剩下的米汤就吧嗒吧嗒滴在衣领,裤子,鞋面。拿个勺子给他,还好,握住木柄,一勺一勺都不懂烫,半锅稀饭咕咚咕咚进了肚子,还不知道饱胀,一个劲地央求福梅再烧点。福梅看着眼前这个人,问他:“你认得我吗?”刘金答:认得,你不就是我妈嘛。福梅又问:“你知道你是谁吗?你叫啥名字吗?”刘金答:知道啊,我就是我,我名字就叫傻子。

午后的阳光,刺眼,闷热。福梅巡视着猪圈鹅舍鸭笼,打算一批批卖掉,觉得没有时间和精力打点这些了。还有,田里园里,荒废就荒废吧,总不能拿根绳子,一头捆着刘金,一头缚着自己,去干活吧,福梅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这后半生,是盲人大师看不出来,还是看出来了,不敢相告。总之,天机不可泄露,天道自有轮回,所谓大智若愚,也就相辅相成吧。

福没了,金流了,剩下的时光,只有自祈上苍怜悯,在有生之年,不受冻不挨饿,便也算自身的修行,齐自家的门楣,积微德行小善,知行合一,期待有朝,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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