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
小暑已过,早上六点天已大亮,风拂过绿油油的稻田,像层层叠叠的波浪。
田间地头一片忙碌,上午九点以后的太阳似火,勤劳的人们趁早上凉快,施肥浇水,拔草捉虫,给禾田打药,这儿冒岀几顶草帽,那儿一片欢声笑语。
清萍正在摘黄豆,地头边上是一条小路,路侧斜坡下有条小河,满秀正蹲在搓衣板旁涮洗衣服,捶衣板起起落落,溅起阵阵水花。河床边上的鹅卵石光洁如新,清澈河水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
"清萍,你家的黃豆长得壮实饱满",满秀拎桶上了斜坡,她把东西放下,扯了一片芋头叶就往地头一坐,大声喘气,"真是累得慌啊!"。
清萍咯咯笑着,"满秀嫂,你家的洗衣机不舍得用,坏得快呀。摘点青黃豆回家烧鸡吃,女儿放假了,好好补补。"清萍俯下身子,摘了两个大香瓜,走向满秀。
离着还有五六步距离,清萍递了一个香瓜给满秀,满秀起身迎面去接。
也就在两人都低头的空当,几乎是不约而同,看到土边圆洞里躺着一只大青壳乌龟。
香瓜掉在地上,摔成两掰,露出白瓢和瓜籽。
谜乖乖,乌龟至少三斤半,一看就是野生的。清萍和满秀同时捡起乌龟,一人拽一边。
乌龟受了惊吓,四肢和头缩进了龟壳。
洞底几只泥蛤蟆,四叉八仰翻着肚皮,一看就知道是乌龟掉下去被砸了,小小蛤蟆怎受得了这个庞然大物的撞击。
"满秀嫂,乌龟我拿回去炖,等下你来喝碗汤"
"我明天去集市,卖了到时候分点钱给你,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乌龟是掉在我土坑里当然归我!"
"你别忘了这个坑洞是我儿子挖的!"
……
满秀嫂的两儿子,天天光着背,穿着短裤衩,拿着竹钓杆子在田边钓青蛙。钓到小的给鸡鸭吃,半大的就放到这洞里,十天半月积累得多了,就让满秀剥了腿子炒好打牙祭。
听说捡了个乌龟,大伙全涌了过来看稀奇。
今早我从这走过没注意看哎。
清萍和满秀运气不错哦。
老乌龟肉大滋大补,莫要卖了,自己吃了呗。
我看卖了也行,至少可以卖六八百。
大家你一言他一语。
五保户老瞎公,拄着个拐杖一步三晃走来,活了八十岁还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龟,莫不是成精?
切,你都冒成精,乌龟哪敢成精!好几个年轻后生打趣道。
瞎公黑着老脸,走开了。
太阳越来越大,白花花的晃着眼痛。
清萍和满秀死死地扯着乌龟,谁也不放手。
"妈,水都烧好半天了,还不回来杀鸡!"清萍的女儿菲菲站在村口扯着喉咙大喊。
清萍一手挥着草帽,示意女儿过来。另一手抓着乌龟,生怕一松手,乌龟就会飞走了。
清萍看着满秀,"干脆一人一半,拿刀剁了,我这一半铁定是要吃的,你那一半你随意。"
"好笑嘞,我拿一半死的去卖,傻子会买吖。"满秀不服气,嘟囔着嘴。
"那就叫村主任来!"
"叫就叫呗,谁怕谁!"
菲菲走近了,清萍说"丫头,回去叫你爸把鸡放了,今天我们不吃鸡,改吃龟,快去把村主任叫来!"
菲菲看着那只缩头乌龟,又看看两个大人的表情,转身就离开了。
菲菲去村主任家时,主任黑德子正托着一岁大的孙子骑在脖子上,黑德子问菲菲有什么事,菲菲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旁人说清萍和满秀在田间快打起来了,为了一只老乌龟。主任你赶紧去劝架吧。
黑德子放下孙子,嘀咕道,这两个婆娘平时关系挺融洽啊,哪来的老乌龟?
黑德子走到地头时,清萍和满秀都挨着坐在一块了,并没有打架,还挺安静的。
"主任,你来评理,我们一起捡的乌龟,我说分一半给满秀吃,她不讲理,要卖掉!"清萍声音提高了八度。
"那坑洞是我儿子挖的,应该由我来处理,卖了钱分一半给你!"满秀不甘示弱。
"这是我的地盘呢,弄清楚罗"
"我儿子不挖洞,那乌龟就掉别人土里了"
"反正这乌龟我是要炖了,不差那一点钱"
……
黑德子背着手,眉头深锁。
"天气热,耗着会中暑,去村部吧,信得过我就把乌龟交给我,你们先各自把东西送回家。"
清萍和满秀对视了一眼,黑德子伸手接住乌龟,她们才不情愿松开了手。
黑德子走在前头,满秀拎桶风风火火跟在后头,清萍抬腿把两掰香瓜踢得老远,一半溜进草丛里,一半沿着斜坡掉进河里。又返回黄豆丛中端起盛着半盆黄豆结子的脸盆,向村部走去。
黑德子坐在台上,满秀和清萍就坐在台下,村部是临时的幼儿园。窗口边围着一群村民,黑德子清了清嗓子,外面一阵哄堂大笑。大伙都想看看,村官如何断了这桩乌龟掉进蛤蟆洞里的纠纷。
乌龟被放在讲台水泥板上。
话题一来一回,还是争执不下。黑德子打了个呵欠,满秀和清萍红着脸,外面有村民敲着碗筷,已是晌午时分了。
乌龟小心翼翼伸出了头,在冰凉的水泥板上爬着。
分不出伯仲,黑德子想了个法子,在村小卖部赊了个装酒的玻璃坛子,装了点水,把乌龟丢进去。幸好坛口够大,放的时候还卡了下,乌龟在坛里撒欢地游着。
先回家吃饭,黑德子将门上锁。满秀把两儿子叫去守门,菲菲随后也到了。
菲菲朝两个小子翻着白眼,"你妈都钻到钱眼里了,你们还不帮她拔出来!"
"你爸妈一直没生出儿子,我妈说你妈要把这个乌龟炖给你爸吃了,给你生弟弟,你爸有病嘞!"
"你爸妈才有病!"
菲菲和两小子扭打到一块,头发散了,大小子脸上露出几条红划痕,小的坐在地上哭。
旁人好不容易才把仨个拉开。
下午,黑德子旁听,清萍和满秀又重复上午的争论。
太阳下山时,没人败下阵来。
黑德子让两人回去,冷静一夜,明早再定夺结果,至于乌龟嘛就放村部,临关门时,还剪了一把水草丢在玻璃坛内。
第二天三人约好七点碰面,打开门,只见一地玻璃碎片。水己风干,几根水草摊在碎片之上。
房内翻遍了,找不到乌龟的踪影,屋垛有个小洞,后面是农田,大伙一脸可惜,乌龟沿着洞口肯定爬走了,农田沿边就是河。老瞎公掐着手指,成精的乌龟吃不得,它从哪来就会回哪去。
清萍和满秀谁也不再搭理谁。
赊帐的玻璃坛用公款还了,明细写着:处理乌龟纠纷,破碎原因不明。
风平浪静的几天之后,黑德子家的二楼小阁间,黑德子的老婆啧着嘴巴,端着一碗汤,正喂着白白胖胖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