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第八章）

冲洗了身上的一身大汗，浑身通泰，我以为这就差不多了，该穿衣服走人了，拿了张毛巾走回更衣室，孰知这才开了一个头。

那个更衣小弟一看我过来了，赶紧接过毛巾给我上下擦干，我现在已经习惯这种大爷待遇了，平伸了双手让他擦，他擦完了，我以为这下该给我穿衣服了，谁知衣服到是穿了，不是自己的，拿了一套浴衣给我穿上，我是说刚才有些人穿着浴衣晃来晃去的呢，我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穿，或者穿了这个是要干什么，现在给我穿上了，我其实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只好望着跟过来的跟班小弟。

跟班小弟带着我往另一边走，边走边问我下一步是按个摩呢还是捏个脚？

按摩我是知道的，我们那个小城市已经有了盲人按摩，有时累了去按按，十块钱一个小时，挺舒服，不过那个环境就和这种高大上的地方不能比了，我不知道按摩是什么样的人按，应该不会也是盲人吧？

捏脚是个什么东西呢？我第一次听说，小弟看我有所疑惑，解释说就是足底按摩，现在刚流行，据说脚底穴位很多，按了对身体很好，我没好问价钱，正好走过一个价格牌，瞄了一眼，奶奶的，138元！

在小弟面前表现没什么见识也不丢面，毕竟人家知道我们是小地方来的，我说这么贵啊？小弟说还不止，捏完了还要给小费，我说小费一般给多少？小弟说一般少点给两百，多点给三百，我啧了啧舌，说怎么比挂牌上的价还贵？

小弟解释说京城就这样，大家比着给钱，给少了让人看不起，大家都这样比着给，越给越高，他们也觉得不合理，但是没办法，都是场面上的人，被别人传出去小费给得比较抠门，场面上以后就不好混了，别人会认为你没有实力。

这他妈的又让我长了见识，我在成都省还是去了一些这样规格的场所，价格还比较合理，没有倒挂，至少没有见到过这种小费比服务费价格还要高的，只好感叹说要是在成都花不了这么多钱，这京城太费钱了，你们真是破费了！

小弟对我的理解很是感激，说好多没来过这些地方的人不清楚，都以为上海才是销金窟，上海算什么呀，北京才是全国人民提着钱来消费的地方。

我想想也是，中国最大的官、最好的资源都是集中在京城，“跑部钱进”也是听说过的，国家手里的钱都在北京，北京才是中国最有钱的地方，只是寻常百姓看不到、进不来，不像上海，虽然也是“海”，却都摆在明面上，这帝都的地界，“海”的面积是小，可内涵太大，京城的“海”，那是国家权力的所在，钱这个东西，就是纸片，小费给个二三百，确实是小意思。

我心里感叹了一声，再抬眼看了看，正好路过传说中的捏脚的地方，比我想得差，就是在休息大厅里操作，大庭广众之下，比现在的洗脚房差远了。

休息大厅到现在也没什么大变化，无非是每人一个可躺可坐有搁脚凳的大沙发，对面墙壁上要不是大投影屏幕要不就是电视机，分别放着不同的内容,自己从扶手上拿耳机听声音，足底按摩就在这个区域进行。

只见几个穿着医院款式白大褂的男人，从中年到青年都有，晃荡在这个区域，揽到活的白大褂已经在客人脚底端坐下来，开始捏脚操作。没揽到活的白大褂手里提着个小板凳到处晃悠吆喝着：“谁要做足底谁要做足底？？”，看到有人招手，拎着小板凳过去，塞屁股下面坐下，操起脚来开始捏。

这个场景没有我想像的高大上，这里到处金碧辉煌、堂皇富丽，什么东西都闪闪亮亮的，白大褂在这里面晃着，显得很不协调。

我第一次见，自然是好奇，转身问跟班兄弟这些人是那里来的？

跟班兄弟说这些人可不得了，好多都是中医学院毕业，正宗学推拿按摩理疗的，在医院叫“理疗”，在这里就变捏脚了，好听点就叫“足底按摩”。在医院挣钱太少了，国家单位，一个月累死累活下来没几个子，在这里一晚上，运气只要不是太差，小费随便都能挣上千元。这些家伙好多都是白天睡眼惺忪地在单位上班，晚上跑这里来干第二职业，赚得欢呢，专职的没几个。

我又啧了啧舌，奶奶的，怪不得都穿白大褂呢，真是专业人士。

可既然来到这个享乐的场所，却让这帮穿白大褂的家伙捏你的脚，虽然新奇，还是没有美女按摩吸引力大，我看这么贵，又不知道可以选几个项目，毕竟老板们做主，想了想，给跟班兄弟说我还是去按摩吧。

进了按摩房，我暗自说选按摩是对的，这个环境就高大上了很多，灯光柔和，装修精致，幽密暧昧的氛围，往按摩床上一躺，等着技师进来。

门一响，自然进来了一个美女，先问我抽什么烟，我才知道还有这个选项，我问有什么烟，美女回答有三五和中华，我自然要了中华，想着中华要贵很多，美女开门出去拿烟，我心想来一包中华挺不错，没想到美女回来端了一个小碟子，里面是四五根中华烟，我才知道不会给你一整包。

美女毕竟是柔弱的，按摩水平和力道都一般，背却踩得极好，一个钟按完了，问我要加钟吗？我那里敢，说老板还等在外面。

美女拿了一张小单子过来，请我签字，我问签什么，她说签小费呀，在这上面写个小费的数额，一会儿出去付就是。

我一看自己身上穿的浴袍，才想起这个样子想给现金都不行，钱都在柜子里，况且，这又不是该我出的钱，刚才在外面已经大概知道了跟班兄弟会最后统一买单的。

于是我说我第一次来，不知道按摩还要签小费呀，这是别人请客，我签了好不好啊？

她说别人请客就更好了，来这里按摩的都知道要签小费的，她们没有工资，全靠小费提成，小费自己也得不完，老板还要提一部份。

我说我是小地方来的，不知道这个，那么，小费签多少呢？

她说看你觉得我的服务满不满意啦，多多益善啦！

我说那也不行，虽说是别人请客，也不能乱签，还是要给别人省着点，人家挣钱也不容易，这样吧，其它客人一般是签多少金额嘛？

妹子一看我还是属于年轻的老实人，不是老板，也就不为难我，说一般是签三百元。

听到这个数我没太吃惊，外面男的白大褂大厅里捏个脚都要给两三百，人家大美女给你按了半天，给个三百应该是没乱说的，于是我爽快地第一次在小单子上签下我人生迄今为止最大的一笔小费，三百元，我的半个月工资！

然后又从碟子里拿了一根中华点上，再把剩下的几根揣浴袍兜里，当然，这都是等妹子谢了我开门走了以后才做的，不然也不好意思，这个店的中华烟很正宗，外面假的太多，不拿走就太可惜了。

出了门，找到跟班兄弟，带着我去找老板，老板也才按摩完，然后很感兴趣地要再试试足底按摩，我不好意思再在那里等着，不好让人家再花钱，老板花可以，我再足底按摩一下，和老板在一个大厅里，有点尊卑不分。

于是我跟老板说我在外面等他，他挥挥了让我走，饶有兴趣地和白大褂攀谈起来，原来他老人家也是第一次，我听了两分钟，白大褂开始忽悠他，科普足底有什么穴位，试着按了按，又说觉得老板身体有什么地方不对，什么反射区那套东西，老板也是一脸的好奇。

反正我也没机会体验，听了几句，看白大褂开始操作了，就和跟班出去更衣。

到了更衣室，小哥自然也是殷勤地跟过来，把刚才那套程序反过来做一遍，我自然也习惯了当上几分钟的大爷，平举着双手等小哥把浴袍给我脱了，把我自己的衣服给我穿上，穿袜子穿鞋的时候，小哥就蹲在地上操作。

本人是汗脚，鞋袜走了一天，自然味不好闻，我都不好意思让小哥做这些，但我知道，这是他的工作，不让他做，他就没工作了，况且，服侍你装装大爷，可不是让你白装的，大爷就要有大爷的作派！

我等着小哥递小单子给我签小费！

结果果然递过来了，又被跟班兄弟接了过去，他一起签了，签了多少我也没问，这倒是给我省了事，不然我还是要问他应该签多才合适。

我俩在外面喝茶抽烟等两个老板，老板们出来以后，又去找了个广东茶楼吃宵夜，席前我老板谈起捏脚的事，说舒服还是很舒服，就是最后让他签小费，他签了个一百，被白大褂给退了回来，说没有签这么少的，老板笑了问，一百还少啊？那要签多少？人家说至少二百！

大家笑了一回，感叹这京城消费真是不得了，性价比太差，同样的玩意儿，标准一样的，在成都最多花一半的钱。

对方老板说那下次去成都一定要去感受感受，京城这个玩法，他们都有点吃不消了！

后来洗脚城遍地开花，捏脚也从大厅转移进了包房，白大褂也变成了洗脚妹，听说可能还有些别的服务。

京城的这个经历让我开了点眼界，至少第一次看到了捏脚和夸张的小费，回来后没事就给人吹吹牛逼，没想到没吹多久，奢靡享乐之风吹遍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各种和洗澡相关的场所在神州大地上生长了出来，或者以洗澡为名，荤素搭配，风格各异，国内国外的都有，洋派的有桑拿浴、土耳其浴室、按摩浴缸，北派的大澡堂子，扬州师傅的敲背，盐浴、泥浴、酒浴，牛奶浴，鸳鸯浴……。

洗澡已经不是单纯的洗澡！

像现在的智能手机，打电话是附加功能！

此风一开，洗澡就成了附加的东西，整个社会已变得情色起来，城市家庭基本都能洗澡了，不管是用天燃气热水器还是电热水器，农村房子宽大，洗澡也不是大问题。新建的楼房都是有卫生间的了，光是洗澡一个功能已经不能吸引消费者来消费了。

洗澡是由头，里面其它的东西才是让人进门的真实原因。

不那么情色的场所提供这些东西:各种温度的泡澡池（漂着浮冰的冰水池都有）、淋浴、冲浪按摩池，这些是让你洗澡的，去过的都懂，另外还有桑拿房、湿蒸房、搓背、敲背、正规按摩、正规推油、捏脚、盐浴、牛奶浴、自助餐、大厅休息等等，进去了还是要先洗洗，然后再选那些玩意儿来继续下一步，每一种都很舒服，让你疲惫不堪地进去，精神焕发地出来，当然，还有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那是因为太舒服睡着了！当然，正规的还是有小妹子给你按摩，正规的那种，还有推油什么的，也就是聊个天逗个闷子，能约出去全靠自己的人格魅力，别想在里面有什么作为。

至于不正规的呢，听说有了东莞这个标杆，其它的都是浮云。

人类在享乐方面的想象力确实是无穷的！扬州敲背就很爽！

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这是说白天饮茶，晚上泡澡。

古老的搓背，北方常见，南方人少有享受，所以第一次被一个大叔拿块搓澡巾在背上搓的时候还有点不太习惯，南方人洗澡勤快，没那么多油泥，按北方搓法就有点过了，觉得有点痛，特别是还要在你阴囊上抡一圈，力道把握不好，就让你蛋疼！我的蛋蛋我作主，后来觉得师傅要搓到这里了就捂住不让搓。

扬州三把刀说起来名扬天下，可厨刀和理发刀都有替代性，各省有各省的特点，毕竟有八大菜系，外省的不一定服气，唯独修脚刀是外省人都很服气的，很难学到精髓，没有真传，要修出问题的。

扬州师傅的另一样绝学应该是“敲背”，我认为已经是门艺术了，身体舒服不说，耳朵也很舒服，如果你喜欢架子鼓，有乐感，喜欢节奏感的话。

普通的按摩，就是个按、揉、捏，没声没响，唯有技师用力的喘气声，最多用手指敲出些声响，觉得已经很悦耳了，可第一次享受扬州师傅的“敲背”，才知道可以悦耳如斯！通透如斯！

第一次体验，当然也是在一个大浴场，看见挂了牌称本店有扬州师傅敲背，久闻大名，一直没有体验过，既然这里师傅来了，看上去还比较正宗，就来一个吧！

师傅40来岁，长了一张忠厚的脸，体格壮实，让我先趴下，温厚的手先顺了一遍背上的筋，从后脑勺顺到脚后跟，先就让人舒爽了一把，然后空着手心开始拍，说是敲也行，但我觉得应该叫“拍”更准确些，“敲”字有音响感，能让人联想起悦耳的声音，如“敲门”“敲钟”，感觉比较清脆；用“拍”，音响感弱了许多，总体让人感觉闷声闷。

师傅空着手心，说“拍”也行，说“敲”也可，手法其实是“拍”，但因为窝着手掌、空着手心，“拍”在光滑的脊背上，发出的却是悦耳清脆的“啪啪啪”声，不过这个“啪啪啪”比那个“啪啪啪”节奏感好多了，听上去就是“敲”，师傅脑子里是按鼓点来敲你背的，不单调、有变化，疾徐交替、快慢结合，你想象一下耳边响着腰鼓的鼓点或者舞狮的鼓点就行。

师傅在我背上变换着节奏力度和手法敲拍，我脑子里却开始模仿古人“推敲”，涌现出如下诗句：

僧“推”月下门？

僧“敲”月下门？

僧“拍”月下门？

僧“踹”月下门？

僧“蹬”月下门？

僧“捶”月下门？

僧“击”月下门？

扬州师傅的手法共有拍、敲、剁、劈、推、滚、揉、搓、捏、点、按，手法繁复，其它的手法别的按摩也有，惟有“敲”“拍”是别派按摩达不到这种境界的，是淮扬门派的独门秘籍，空着的手心拍敲在你背上，觉得师傅是太极高手，有点“隔山打牛”的意思，有力透皮肉之感，力道能透入皮下三寸，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拍到了、揉捏到了、震荡到了，舒服到了。

被师傅这么密集地“敲”了一通，按时收费，20分钟一个钟，长了师傅也受不了，，那么密集用力的敲击很累人的，一般人没那个体力。等师傅最后一击“敲”下，余波在我体内的震荡如同池塘的涟漪，一圈圈慢慢消散开，等它消停了，我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觉得全身都通泰了，叹了一声“好舒服”，听到自己的手艺被人认可，师傅也很开心，说舒服那就常来。

后来我还真又去了几次，直到师傅转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