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拾趣大熊自留地

还|归乡

2023-04-22  本文已影响0人  ZJack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六期【还】·散文篇


我是在布谷歌唱的时节回到故乡的。

在这片我生长的土地上,田野正摇曳着熟悉的令我着迷的芬芳,那是青黄的油菜与麦苗弥漫出来的,也是田野间越来越浓郁墨绿的木叶与青草散发出来的。河流,正蜿蜒着穿过滩涂,闪着粼粼的波光;氤氲的水雾,慢腾腾的,有些慵散和烟雨欲来的气息。这些每天出现在你视野里的风景会让你产生一种错觉,时光仿佛静止不动,一幅不紧不慢、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座被河流塑造出的峨眉洲,这片被雨水与鸟鸣浇灌的村庄,生长着繁茂植物与庄稼的土地,多年如一日,都是这样的节奏,时光并不能证明自己曾来过,只有菜园子里柑橘花嘟起小嘴时,堤边的梨花悄悄压过海棠,江边的柳丝飞絮时,整个四野没在这个季节仿佛没有尽头的云烟之中。说明春天真的来了,季节正在悄然更迭。

父亲在电话里说,人在医院,做了一些检查和拿了一些药。当我急匆匆地从小城赶到医院,父亲正戴着老花镜、斜偎端坐在床铺边看书。见我有些惊讶地嗔怪“到了,怎么不打个电话、背包重不重、吃了没有……”看了看检查报告、问了问医护,一切看起来,并无大碍。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有一个错觉,父亲还很年轻。年过花甲,没有多少白发、固执、不肯听从我的建议,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怎么做、自己做。直到现在,父亲还是很固执。可是面对事情的时候显然多了很多羁绊,瞻前顾后地有些茫然失措,音调都小了很多。其实,我知道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怎么做。可是他却不愿让我们担心一样的像他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应付一样。

好像早就权宜许久,父亲洒洒脱却带点絮叨叨地说,把那会下蛋的鸭和鹅宰了给我们吃,侍弄菜园没有那么多粮食来喂养它们,不再“捉”小鸡小鸭来饲养,等到季节买成鸡来养也是一样。

闻之,我欣然同意,转过身去,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故园往昔所有的美好,瞬间在心头一一再现。自从母亲离去之后,我懂得了生命的脆弱与短暂,而父亲也在故乡季节的更迭中悄然老去…

多少年了,我还记得。每年春天。母亲都会挑选俊俏下蛋多的母鸡下的蛋作为种蛋,也会拿自家的鸡蛋去同村人家里下蛋好的名鸡蛋去交换一些蛋回家孵化。一个竹编的箩筐,里面蓄满干生生的稻草,铺上一块棉絮垫,软软的,暖暖的,然后放上选好的种蛋,一般最多二十一枚。当然还有一只会孵蛋的老母鸡,给它准备好水和米,早晚给老母鸡放一次窝,进水进食,舒展筋骨,然后老母鸡会心安地,用翅膀严严实实地把鸡蛋抱住。

二十来天后,小鸡就会破壳而出,期间也会照蛋,拿出“谎蛋“,小鸡破壳的时候,会日夜守护,有时候小鸡雏无力破壳需要人工帮助,如果时机把握不准,就会把小鸡憋死在蛋壳里。所以那是一个最辛苦、最需要耐心的时间段。只是这个些过程,母亲从来不让我参与,更不容许我们吃“谎蛋”,说是烧“谎蛋”不成样子、有罪过、会没有出息,我是很不理解的。剥夺了一大物外之趣。

小鸡雏往往占据我们家最好的地方,卧室,挤挤挨挨地依偎在母鸡的羽翼里,几只毛茸茸的的小脑袋藏在羽翅下探头探脑,乍暖还寒的季节,这个好地方被它们悠哉的占据着,我常是敢怒不敢言。

过了几个月,毛绒绒的小雏鸡出落得毛色分明,雌雄明朗,它们在我家的院子里优雅地踱着方步,“格格格“的下蛋声将小院灌得满满当当。偶尔和猫游戏,过着恬静的日子。

这样的时节,梧桐绿得更加深沉。临近中午的时候,母亲从劳作的远野里归来,带来了草野的气息,也带回来新摘的蚕豆,我知道又要给我们制作蚕豆蛋汤了。也是此季每个峨眉洲人的母亲给孩子们必做的菜蔬,母亲们都有一样的情怀与心思。乳白色的炊烟,东一家西一家的炊烟,或浓或淡,飘入天空,渐渐汇合在了一起,化成云絮,在村庄的上空飘动着。碧色的田野了无际涯。剥好的蚕豆米,静静地盛放在竹箩里。

土灶里蓝色的火苗幽幽的舔舐着锅底,铁锅里气雾氤氲的清水沸腾了,仿佛下了一场淋漓的疾雨,将蚕豆米倒入锅中同煮,待水再复沸腾,豆粒浮起,色泽变成深绿时,将碗里打好的蛋液,边搅边快速地铺撒在豆面上,待蛋花在沸水中摇曳生成一片青青碧野的时候,便可起锅了。最后别忘了,勺一汤匙猪油、撒一把小葱,盛在大海碗中,端放在八仙桌的中央。只等着父亲从田野间劳作归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勺勺将蚕豆蛋汤舀在洁白的米饭上。米饭的甘甜,草木的幽香,鸡蛋的鲜美嫩滑,奇妙地在一碗汤水中相遇、相识又相爱,至死不渝。

暮春的穿堂风穿屋而过,四野摇曳着风的歌声,门外的芭蕉翻卷起隐匿而巨大的荫面,绿影绰绰。时光漫长得仿佛看不到它的尽头。

布谷的歌声,开始响彻在云宵,从清晨到暮晚,悠远又惆怅。经过漫长冬春才做成的蚕豆米,总是很快就会老去。不几日,鲜嫩的蚕豆果实随着叶片的老去,果实坚硬,迅速成熟。待叶片与豆荚全部变成黑褐色的时候,便可收摘了。须将收好的豆粒在阳光下曝晒干,便可收起贮存。却也是炒蚕豆的时节。

也总是清晓,鸟鸣在窗畔,绿树在风中婆娑着姿影,摇响昨夜零落的雨珠。在这个晚春的时节,我总会同时听到母亲炒蚕豆的声响。“噼噼啪啪”,如歌声一样好听。烧红铁锅,倒入洁净的黄沙,待炒烫时,再放入晒干的蚕豆同炒,待香气四溢,绿褐色的蚕豆,变成金黄的时候,炒蚕豆已然做好。待稍稍冷却,就可以让我们食用了。清脆、绵厚,有着阳光与节气的况味,仿佛这味道也是迷人的金色。我喜欢将刚刚炒熟的热蚕豆,装满荷包,在村野里戏逐着蝴蝶,沉甸甸的豆子,让我感觉是世间最幸福而富有的人。幼年,少时不识愁滋味。摇头晃脑地背诵唐诗《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我们不懂得春天的美好与短暂,更不懂得那个隐居乡野,在天地间窥见自然的奥秘。只每每读此诗时,每每在此季时。无端地想起母亲给我做蚕豆炒蚕豆的场景。

我也想像不到这个在村庄生活一生的父亲,作出这样的打算,该是怎样的割舍。即使在小城有了新的住所,也不能阻止他对这片土地的眷恋与爱。去城里住上几日,一转身,又走向那片他们劳作了一生的田野。土灶里升起蓝色的火苗,瓦蓝的天空升起乳白色的炊烟。鸡鸭饲养在屋旁的小院里,园子里的菜蔬绿如墨玉……。村庄的一切,还是昨日的样子。

我和父亲回到了老屋。一夜春雨润杏花 ,鸡鸣犬吠的躁动仿佛一下子停止了。在这春日的深处,仔细看父亲时,觉得他矮了,背也驼了,絮絮叨叨地一件事说了几次仍像是第一次说地一样。我恍然间就怔住了,不经意间从泛黄的书籍里翻到陆游的两句诗“志士凄凉闲处老,名花零落雨中看。”读来字字惊心,句句动魄。一颗心就好像被一只大手生生揉搓了几下。无论是志士还是村人,不管是名花还是小草,都熬不过时光流逝,风霜雪雨相侵,本色尽失,芳华殆尽,当真是活着活着就老了。心悸地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老了,那过程,回想时,仿佛弹指间。

布谷的歌谣,还和去年一样,也许还是去年的那一只布谷鸟。想起那些春天,雨水,一夜贮满了瓦罐、池塘、河流与田野。人间草木,一步步走过流年,零落成泥,物是人非。

想起,我终有一天,也一样把血肉与骨骼交还这片泥土。

我就心生慈悲。

又见海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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