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烛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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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银簪子挑灭了烛火,借着昏黄的月光能看见烛泪一寸一寸落下来。朱槿绛色牡丹红,一寸一寸的,殷红的时间。
婢子望见窗外夜月,在无边的黑暗中像烟火烫出的洞,好好的织锦袍子,顷刻间连粗布麻衣也不如。她端了汤药往房中去,自家郎主让她放在案几上便退下,她手抓着裙边稍作迟疑,弓身推出去,屋里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竟让人忘了方才一室药味苦。
弱冠少年两鬓灰,春去秋来多憔悴。变不了的只有那双眼睛,睫羽作山光,明眸为水色。数十年前的月色融在这双眼睛里,数十年后的月照了同样的八千里路,人却不再是同样的人。
毫端走,墨迹淌。纸上细密的纹路微微凸起,墨自两边渲染开,第一句话一落笔,剩下的就容易得多。手抚上苍白通透的纸,指尖是一色的苍白。这双手骨节分明至近乎嶙峋,拿起过笔也拿起过剑,却再没剑啸如长歌——他这样也算是赢吗?
输有千百种输法,赢有千百种赢法,独独不该是这样。输的那个潇洒转身离去,赢的那个挣扎得满身泥泞,踯躅独行。
他从未信过神佛。佛曰人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佛曰:生死疲劳。
是不是不求就不会苦。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我未生时谁是我,我生之后我是谁。佛且如是,白羽何能?何敢言生?
何敢……言生?
他倒是想问问那位多年前就离开的人,人生苦短,虽欲言病而不能,计从安出?
此般苦楚,如何述怨憎之于笔端?
提笔又落。
“……哀毒兼缠,痛百常情。”
“臣……不胜祸酷暴集,每一恸殆弊。”
自此再没有东山对弈的叔父,只有祠堂里冰冷的灵位,先太傅庐陵文靖公。
也该结束了。
昔日刀剑相向的,也不过年少时的一腔意气,而今想起,何来怨憎可博君子一哂。而那时一心要报效的家国朝廷,早就是四面漏风的瓦舍。
“去冬奉司徒道子告括囊远图,逮问臣进止之宜。”
“臣进不达事机,以蹙境为耻,退不自揆,故欲顺其宿心。”
“……顾将身不良,动与衅会,谦德不著,害盈是荷,先疾既动,便至委笃,陛下体臣疢重,使还籓淮侧。”
好像还是那个人。他临行前去找过他。那时他久卧床榻,掐着他露出的一截腕子,问他:“痛么?”
雪白的手腕被掐出一道鲜红的印子,偏倔着道:“不痛。”
他笑。可是直到如今,他才算明白,那人到底在笑什么。
痛不痛,自己不知道么?
病者有二。一曰身病,二曰心病。身病,谓四大不调,众病交攻;心病,谓心怀苦恼,忧切悲哀。
实在是,说不清哪里更痛。可是痛一点也好,至少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然则这点小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生死,须臾而已。
死了,就是梦醒。
而那个人,大概早就清醒了吧。
血从指缝中溢出,与未干的墨混在一处,在纸上一寸一寸地死去。
烛泪烫在丝绢上。他死在冬天。
The end.
写得很乱。
“白羽”其实有古代军中主帅所执的指挥旗的意思,所以……嗯。
关于佛法和庄子,我本来是不想写的,毕竟我自己什么水平我很有数,但是因为这两人一个信佛一个信道,这好像是个避无可避的问题。有任何错误,欢迎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