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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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我和年轻的妈妈

我的母亲，原来有很多块阵地，随着年岁渐长，属于她的阵地，越来越少，越来越小。

年轻时候，母亲的阵地在乡间。

她生在山村，长在山村，50岁以前，守着家里那几亩田地，风里雨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养我们姐弟三个。

每年五月份春耕的时候，天气还很冷，河水拔凉拔凉的，天边刚漏出鱼肚白，在母亲的监督和吆喝下，我们一家人就下地干活了。我们都怕冷，穿着水鞋才敢下水，只有母亲舍不得花几块钱给自己买水鞋，总是打赤脚，站在水田里插秧。

好不容易干完自己地里的活，母亲还要跑去林场干活赚钱，从早到晚忙乎一天，赚几块钱。那时候，母亲守着她的土地，没日没夜地劳作，常常白天忙地里的活，晚上坐在灯下，为我们缝补衣物。

那一声声“刺啦刺啦”，拉线绳的声音，很多年都回响在我的耳边，睡眼惺忪中，是母亲，灯光下闪着黑光的发丝，充满血丝的眼睛，还有长长的呵欠。

50岁前，母亲是她阵地里的将军，带领我们攻占一个个山头，让家的旗帜高高竖立。

2

50岁那一年，母亲把她的阵地搬进了城。

在这之前，母亲已经一个人在家里种了两年地，每天天亮下地，天黑才回家，家里家外没有半刻休息。

独自一人承担繁重的农活，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在50岁那一年，母亲终于同意将家里的地包了出去，她跟随父亲去城里打工。他们去的石料厂，恶劣的工作环境，高强度的工作，母亲硬是坚持了一年。

我毕业，去了省城，母亲也跟着来到了城里。刚开始工作，收入微博，母亲开始四处找活干。最初，她去给一对小夫妻照顾新生婴儿，熬夜，带小孩子，照顾产妇，那一个多月，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过来的，一直没敢问她。

孩子满月后，母亲又没了工作。同在一个院里的一个小饭店老板，让她每天下午去他家小饭店帮工，每天三个小时。

北方的冬天很冷，有天我外出采访，路过母亲打零工的小饭店，看见她蹲在小店门口，双手冻得通红，不停地削着土豆，一个又一个，好像永远也削不完。

在新的阵地里，母亲把任劳任怨发挥到了极致，不声不响，拿着微博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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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遗传，也许是常年劳作导致，51岁那年冬天，母亲手指关节处开始红肿，又痛又痒。

最初，以为只是着凉了，买了膏药贴，稍有好转。春节回老家，家里没有暖气，湿一把干一把，过完春节越来越严重。

也是那一年，母亲与类风湿性关节炎的战斗开始了。最开始只是手指伸展受限，她吃药忍着，家里的活一点没少干。

此病发展迅速，带她去市里医院看病，医生建议她住院治疗，她每次都舍不得钱，检查做了一大堆，却因为药贵，没买。

又带她去省城，打听到蜂疗法对类风湿性关节炎有效。她又一次去了省城，在哪里做了一年的蜂疗，有点效果，至少延缓了病情的发展。

好了伤疤忘了疼。病情稍有好转，母亲又开始心疼钱。加上家里发生了变故，母亲不得不留在家里，照顾家。中断了系统的治疗，母亲的病又加重了，手指僵硬变形，行走困难，胳膊伸不直，母亲的病让她的生活变得艰难。

风里来雨里去，大事小情都得亲力亲为的母亲，随着病情的加重，她已经守不住属于她的阵地，哪怕小小的没有病痛的方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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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舍不得花钱的母亲，终于在病痛的折磨下，听从了我们的安排，来到我所在的城市，住院，接受系统的风湿病治疗。

那个行走困难，两个月未曾下楼的母亲，经过住院和用药，她已经可以独自行走，不需要搀扶。

从那以后，母亲便留在了这里，每天服药，按时检查，类风湿性关节炎终于得到了控制。尽管目前的医疗水平，对这种免疫系统疾病，还无法做到彻底根治，能缓解疼痛，延缓病情发展，已过花甲之年的母亲，格外知足。

随着病情的好转，母亲在这座城市里，又有了属于她的阵地。母亲生病的时候，我从未敢奢望让她帮我带孩子。

实际上，她在这里不仅帮我带大了大宝，现在又开始带二宝。母亲在这里如鱼得水，她结交了新朋友，还跳起了广场舞。她适应了南方的天气，还很享受这里一年四季，花开锦绣的风光。

每次陪母亲聊天，回忆治病的经历，母亲总是说：“又赚了好几年，当初还以为活不了了。”每次听她这样说，我就逗她，“还要活好多年呢，你得等着孙子孙女，赚钱给你买好吃的呢。”

这时，母亲总是眉开眼笑，皱纹里都是颤抖的花朵，一片一片，荡漾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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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母亲节，母亲一大早就去菜场买了很多菜回来。菜市场是母亲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她在这座城市里，开辟出来的新阵地。

每次从菜市场回来，总要唠叨，哪个菜便宜，哪个老板人好，又忘了买啥。听着她的絮叨，看着她忙前忙后把东西塞满冰箱，我只是看着，从不动手。

我的母亲，是真的老了，脸上竟然长了老年斑，耳朵也有点耳背，她每天的事情很多，下楼扔垃圾，将晒干的衣服收回来，每周去次菜市场，平时带二宝，偶尔做顿饭……

在她的忙碌里，我感受着母亲生命的活力。她也在这些忙碌里，享受着一个老人的价值。母亲在她的阵地里，严防死守，她不愿意别人插手，老公曾不止一次抱怨：“妈，为什么总是和我抢着带二宝”。

老公的不理解，刚好是老年人的通病。习惯了劳碌的老人，让她感觉到“有用”“被需要”才是对她最好的孝敬。

6

和母亲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发现母亲变了。她从经常的焦虑忧愁，变得淡定从容，不再因为一点小事就愁眉苦脸，她也能从子女的生活里，抽身出来，不过问我们的事情。

我的母亲，经历年轻时候的穷困，婚姻的遗憾，中年后的病患，到了老年，在岁月的打磨下，活得越来越通透。

心里透亮了，很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些年，我的母亲也越来越时髦了，生日、妇女节、母亲节，一个也不落下，每次这些节日我们给她红包，她都乐呵呵收起来。

平日里，她喜欢说，“用我的钱买，我有钱！”，听着这话，心里真是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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