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殊途同归（第七章 江边夜话）
湘江—湖南省最大河流
自从上次送叶婉秋到医院后，这一个月来韩湘云在图书馆再也没见到她。韩湘云想：“她难不成在躲着我？”他最近看一会儿书，就会想起她，她的那对酒窝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心神不宁，他感到有点焦躁，图书馆封闭安静的氛围让他更加憋闷，他干脆把书收起来，到外面透透气吧。
他想到了尹怀生，以前不舒畅的时候跟尹怀生聊聊天，心情会好很多。有一段日子没跟尹怀生联系了。他们俩的学校虽然隔得近，但大家各忙各的事，除了刚来的第一个周末两人一起逛了逛岳麓书院，之后几个星期也没见面。他想着心事，加快了脚步，一会儿功夫就走到了湘南大学文学院学生宿舍，跟宿管通报后，他上了楼。尹怀生的宿舍在305室，这会是周六下午两点半，他应该在宿舍休息。
韩湘云这次不请自来，轻轻敲了门，刚开始没回应，他又敲了敲。“谁啊？！”一把粗哑的男声传来。接着是床板的嘎吱声和哐当哐当的脚步声。门开了，韩湘云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微胖的男生，身材比他高半个头，留着小分头，额头上有几颗青春痘，五官有点暧昧，不是那么分明，黑框眼镜后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在韩湘云身上上下打量着，脸上有点不悦的神色，两个字从他厚厚的嘴唇缝中吐出：“找谁？”声音粗闷带点沙哑，像刚睡醒一样。
“我找尹怀生，他在吗？”韩湘云问道。
“哦，尹怀生啊。”胖子神色缓和些。“他刚出去一会，应该等会就回来，你找他干嘛？”
“我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学，在湘南师大读大一，我找他来玩的。”韩湘云答道。
“哦，你就是那个湘南师大的？尹怀生好像提到过他在师大有个好友。”胖子脸上有了点笑意，说着把门拉开了点。
尹怀生在同学面前还提起到我，韩湘云想着，走进了寝室。胖子自我介绍道：“我叫何修年。尹怀生是我下铺，不过他有点洁癖，他床不随便让人坐的，你就坐在凳子上吧。”韩湘云打量了一下宿舍，里面一共四张床，每张床都是上下铺形式。尹怀生的那张床在靠窗的位置。他的床和他的人一样，干净，齐整。宿舍中间由四张写字桌拼成了一张大桌子，充分利用空间。
韩湘云找了张凳子坐下，与何修年寒暄了几句。何修年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韩湘云，目光中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被一个同性这样盯着，韩湘云感到浑身不自在。他礼貌地笑着，说：“我等着他，你该做啥就做啥，不耽误你事。”
何修年也不客套，说道：“那你等着，我再接着睡会。”他身手敏捷地爬上了床，不一会儿宿舍里响起了咕噜声。韩湘云想着，这两舍友真是气质千差万别，何修年这大大咧咧的劲，与文学仿佛搭不上边。不一会儿，宿舍外响起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尹怀生回来了。见到韩湘云，尹怀生先是一怔，接着面露欣喜之色。韩湘云指了指正在酣睡的何修年，对尹怀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两人一起出了宿舍。
几个星期不见，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尹怀生给韩湘云说起何修年迷恋，跟踪老师的事，韩湘云忍俊不禁，联想起何修年的样子，对他做出这样的事倒也不觉奇怪。韩湘云对尹怀生说起同班同学高宁，尹怀生倒是很有印象，他和高宁原来都是足球队的，高宁当时也有很多女生喜欢，但是和尹怀生一样，都坐怀不乱。
韩湘云说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但他始终没提起他与叶婉秋的相遇，更不会提他对叶婉秋的情愫，哪怕是对最好的朋友，他也要把这秘密深埋心底——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尹怀生提议去湘江边走走。韩湘云一听正中下怀，作为从小生活在湖边的孩子，他对水有着一种特殊的情结。他很早就向往去这湖南最大的江河，省城的母亲河边走走。他们俩下了公交车，走上了湘江中心由泥沙冲积而成的最大的滩涂——橘子洲头。橘子洲头果真是长满了橘子树，倒也不负虚名。当时正值晚秋时分，橘子洲头的橘子都熟透了，一颗颗黄澄澄的果实接在低矮的橘子树上，煞是可爱。有些橘子掉落在地上，被来来去去的鸟儿彫啄，这些鸟儿品尝完汁水丰满的果实，又飞到水面上去，忽高忽低，像随风摇曳的风筝，给这片苍茫的水域增加了一些生气。
从高空望去，橘子洲头像一艘渔船一样停泊在湘江的中心，湘江在船头分开，再在船尾合在一起，把橘子洲头完美地包围起来。韩湘云和尹怀生并肩走在江边，风起时微凉，秋天的江水显得澄澈，像缎带一样的水让人心生温柔。此时已到黄昏时分，落日余晖洒在江面上，于是，缎带上泛起了金色，随着波浪荡漾开来。尹怀生不禁想起那句诗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十分应景。毛主席曾站立在橘子洲头，望向江水，做出了那首广为传唱的《沁园春长沙》，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那是怎样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
江面上水汽氤氲，偶尔有轮船经过，又渐渐驶远。对岸的城市华灯初上，湘江渐渐变得模糊，溶在了城市的暮色中，江水仍然不停歇地一直向前。湘江水也是流向洞庭湖吧，韩湘云想着，他的家就在洞庭湖边，他有点想家了。
两个少年慢慢走着，欣赏着江景，空气里混杂着水汽，植物和土地的味道，他们感到整个身心都舒畅了。人融于自然的时候，情感是最细腻的。韩湘云想起了叶婉秋，心中泛起一层温柔的涟漪。他突然问起尹怀生：“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你会告诉她吗？”
尹怀生有点吃惊，他没想到韩湘云会问这样的问题，在他心里，韩湘云对男女情爱之事一直迟钝木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难道……他恋爱了？
尹怀生望向韩湘云，他低着头，等待着答案。尹怀生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小子不太对劲嘛，是不是有情况啦？”韩湘云赶快解释：“没有，我就是问问你，如果你喜欢上一个女生怎么办？”
尹怀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随口答道：“那要看她喜不喜欢我咯。”
“如果你不知道呢？”韩湘云追问，“如果你贸然表白，吓到对方呢？”
“那你就慢慢观察，等待，觉得合适的时候就表白。”尹怀生若有所思地望向韩湘云，心想：“这小子今天有点不太正常，他难道真的有情况？既然他不愿意说，那我也不多问了。是什么样的女生会让他心动？”
尹怀生试图勾勒着那位女生的模样。他想到了倪老师，他的葛拉齐亚，那个像春天一般明媚的女子。记得当初跟韩湘云谈论《约翰克里斯朵夫》时，他也毫不掩饰地表达他对女主人公葛拉齐亚的喜欢。他们俩喜欢的书还有对书中人物的评价都如此相似，所以才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一个念头突然跳到尹怀生的脑海里：“如果，我们俩喜欢上同一个女生怎么办？”他突然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心里的忧虑也脱口而出。
韩湘云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突然听到尹怀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一怔。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尹怀生会爱上叶婉秋吗？他脑海中出现了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他甚至觉得两个人很般配。不，他痛苦地摇摇头，想把这样的画面抹去，虽然是一种设想，但是他一下子难以接受。尹怀生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似乎对他的纠结感到有点幸灾乐祸。
韩湘云内心挣扎着，虽然他很不愿意遇到这样的情况，但他也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类型。过了半天，他抬起头，真诚地看着尹怀生，认真地说：“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的话，那就看女生喜欢谁，如果她喜欢的是你，我就牺牲成全你们，但是，你一定要让她幸福。如果喜欢的是我，我就带她离开。”
尹怀生本来是半开玩笑似地问他，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个问题当真了。尹怀生看到韩湘云认真的神色，他相信他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他竟然被韩湘云感动了。落日余晖慢慢散去，夜幕悄然降临了，尹怀生看到韩湘云还在发愣，打趣地推了他一把，“你真的不正常啊！肯定是有情况了！你要成了带嫂子第一个来见我啊！”
“我说着玩的，我一个穷小子，谁看得上我，你说说你收了多少封情书了？你又伤了多少人的心？”韩湘云回推了尹怀生一把。
尹怀生做势要打他，“你敢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韩湘云灵活躲开，捡起了一根树枝，摆起架势：“你要敢喜欢我喜欢的人的话，我就跟你决斗！”两个内敛的少年在这暮色中的江岸边像孩童般嬉笑打闹起来，刚才的忧虑，纠结和哀愁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多年以后回想起这段画面，仍然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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