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回春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是我办过的最诡异的案子，也是我跟师父一起办的最后一个案子。

犯罪嫌疑人周正，男，五十五岁，丧偶，外科医生。周正医术精湛，救过很多人的生命，办公室里挂满了锦旗。他因多起医疗事故被调查，我们带走他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锦旗，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和锦旗上金黄色的大字：妙手回春，再世华佗。

周正看起来很年轻，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样子。根据他的同事说，周正精力充沛，经常在手术台前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这对一个上了年纪的外科医生来说很难得。外科医生的黄金期比较短暂，年轻的时候有精力但是没有经验，等到有了一定的手术经验之后，又上了年纪，精力达不到了。周正是个例外，他既有经验又有精力。

根据周正的同学回忆，周正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妻子年轻漂亮，夫妻二人还算恩爱，但是没有孩子。我跟师父通过走访和查阅档案发现，周正的妻子并不年轻，她比周正大十二岁，跟周正结婚时已经三十六岁。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女人大十几岁算不得什么，化妆和美颜能把实际年龄隐藏起来，但是那个年代想掩盖真实年龄比较困难，能让周正的同学们都认为她年轻更是很难。

我们找到了周正和妻子的结婚照，还有周正妻子死前的照片。通过对比发现，妻子十年未见衰老。另外，周正妻子生育过三个孩子，但是都未满一个月就夭折了。在婚后的第十年头，妻子因为心脏病突发身亡，周正没有再娶，大家都说他痴情。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周正进入了外科医生的黄金期，有经验、有精力，事业蒸蒸日上。妻子活着的时候，周正因为工作原因经常熬夜，看起来比较苍老。每次她跟周正同框，大家都夸她驻颜有术。妻子死后，周正一门心思都在患者身上，反而显得越来越年轻。

大家都以为周正在手术台前最多站十年，谁都没想到他站了二十几年，一直是整个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直到有一次调研收集手术数据的时候才发现异常，在周正的上万台手术里出现过几次手术失败的情况，这本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因为每台手术都伴随着一定的手术风险，患者死在手术室里也属正常。但是，在周正主刀的手术里，共有八起患者死亡，其中七起死于立春的前一天。这一点引起了医院的注意，院方成立调查小组，对八起患者死亡的手术进行了调查，觉得有可能不是意外，最后报了案。

师父说，你算一算，二十年一万次手术，七个人死于同一天的概率是多少？我说，不用算，这在统计学上叫小概率事件，在现实中可以称为不可能事件。师父说，如果不是意外，那就是有预谋的。我说，我调查过那八个因为手术死亡的患者，不管是患者与周正之间，还是患者与患者之间，都没有任何关联。师父说，或许，他们是被死亡关联起来的。

我跟师父一起审了周正。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是他的口供太过匪夷所思，我甚至没有办法记录下来。他承认自己亲手结束了八个人的生命，七个人是无辜的，是他的患者。我说，还有一个患者呢？他说，那个是因为手术失败。我说，还有一个人是谁？他说，我的妻子，但她不是无辜的。我说，为什么？他说，她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我说，为什么？他说，为了重新回到春天。我说，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年轻人才有的活力，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个老人才有的疲惫。

他说，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审完之后，我把口供拿给师父看。我说，周正说的回到春天是什么意思？师父说，返老还童。我说，师父，你不会也相信可以通过献祭别人的生命来获得永生吧？

师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抽了支烟，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满脸胡茬，一身疲惫。我听到他自言自语，我要是再年轻几岁就好了。

师父四十五岁，领导已经跟他谈了好几次了，让他去干内勤，不要再在一线冲锋陷阵。对于我们这行来说，四十五岁已经算高龄。师父不愿意，他想再干几年。他对领导说，我还有几个案子没破，我一退下来这些案子就成悬案了，以后我睡觉都不踏实。

为了以后能睡个好觉，那年冬天师父牺牲了。在一次并不复杂的抓捕行动中，师父遭遇了意外出现的另一波匪徒，双方发生交火，师父中弹身亡。师父死了，享年四十五岁，比周正年轻十岁。

好人死了，坏人还活着，还有好多好多坏人活着。

师父的追悼会我没有参加，那天我独自一个人提审了周正，这不符合程序。但是师父死了，我没有新的搭档。何况是我的师父死了，我的师父。我想把师父生前最后一个案子赶快办完，为此我背了一个处分，但是值得，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那年冬天，周正死在了看守所里。那个被称为妙手回春的神医死了，他也没能看到春天。

师父死后我成了他，为了能睡个好觉，无数坏人死在了我的手里。我今年四十六岁，像个小伙子一样精力充沛，我办案经验丰富，一直冲锋在一线。

师父，你没能回去的那个春天，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