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开且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某日,偶然读到日本歌人吉田兼好的一段赏花心得:“上品之人于一事好之而无沉溺之状,虽有兴致而淡泊处之。穷乡僻壤之人于诸游乐事皆欲求尽兴。花下杂沓拥挤、凝视不已,饮酒、连作歌,终折大枝恬然而去……总之,于诸般事物,绝不旁观静赏,必干之而后快也……春日闭门不出,月夜居寝所之内而想象其情状,亦甚有味也。”
忽然就想到了眼下的樱花季,大概再没有那种花开,像樱花般,在人间享有如此隆重的仪式感了。
常常的,树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围坐打牌者有之,喝茶观剧者有之,搔首弄姿打卡拍照者有之;更有甚者,攀花摇枝,欲下一场人工樱花雪以营造浪漫氛围的,亦有之。人们像是在赶一场热闹,呼啦啦地蜂拥而至,又呼啦啦地做鸟兽散,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所以,入春以来,我几乎不曾正经地出门看过花,总不过在接娃放学的路上,放慢脚步,静静地望着枝头的樱花感叹一会儿。
又或者,傍晚,一个人漫步于寂静的临河小径。看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幽光散落人间,恰被樱花的一树洁白接住时,就是另一番美的意味了。天地间,其他的色彩都叫夜色笼住了,但樱花的白却得以凸显出来。
我想,哈代的那句话说得很切。“冬日严寒的时候,夜色来临好像魔鬼,夏天闷热的时候,夜色来临好像爱人,现在三月的时候,夜色来临却使人心神平静”。
不过,固然距离产生美,但静坐家中,只凭想象就品出花之趣味,我自然还未修到那种境界。至于往喧闹嘈杂的人堆里扎,也自觉没趣。顶好的,是择一林间僻静处,席地而坐,望着花枝摇动,蜜蜂“嗡嗡嗡”地穿梭其间,随便做点什么,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
此时,若有一阵微风吹拂而来,花瓣轻轻飘飘地落下,划过脸庞,落在碧青的草上,落在姑娘乌黑的发间,落在午后被阳光照耀得发亮的蛛网上,那么就有一种说不清地温情柔意,在心中弥漫开来了。
这个春天,我仿佛第一次感觉到:樱花的美,一半在白日晴空中,一半在月色朦胧里。一半在枝头盛放之际,一半在随风飘落时。
若说梅花是一朵朵贴梗而生的,显出一种孤傲冷绝的气质来,那么樱花,便是堆云叠雪般将枝条包裹起来。当一树树的花开,在碧空下铺满整个山谷时,着实让人惊艳。真个“春风吹彻平原,樱花万顷开无际”。如此繁多的花量,一旦受了风的撩拨,便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像一场漫天飞雪扑面而来。即使凋零,也依旧保持着极致的美丽绚烂,不由得让人灵魂震颤。
这也难怪平安时代的日本人会觉得纯洁而美丽的樱花,具有某种驱邪避灾的力量,因此在害怕沾染污秽的贵族中形成了一种崇尚樱花的信仰,并在长久的岁月里,渗透进了这个民族的血液中。于是,如今我们总能看到樱花的意象,融于日本的文学影视作品,乃至吃穿住行的方方面面。
以至于,看到樱花飘落,脑海里总不由地浮现出日剧中种种浪漫的场景。记起新海诚的动漫里,女孩明里告诉男孩贵树樱花落到地面的速度是每秒5厘米,和雪花掉落的速度是一样的。
起初,热烈懵懂的情感,总让青涩的恋人们坚信会执手到老。然而,青春里尽是错过和遗憾,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樱花像是初恋的无言解说、生命无常的隐喻,美丽又惆怅。
几场春雨过后,樱花已是绿叶满枝了。但抬眼望向枝头的那一刻,心里涌起的分明是它曾经缤纷花开的样子。夏天的脚步仿佛越来越近,入夜了,我不再将窗紧闭,且让蛙声虫鸣,伴着一同入眠。
三毛说:“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摄于无锡鼋头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