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庵钟》诗十二首/ 苍木

《草庵钟》诗十二首/ 苍木

*松树林里

趁日落以前
我们心照不宣 爬上同一座山坡
歇息下来
晚风尚未刮起
松树林里 有人敲击一块顽石
清脆的声响涌入云中
羊群就在附近 恬静地吃草
墓碑点点 撒落夕光里
山坡后 田野那么低
一堆稻草在点燃
烟，时间
缭绕敞开

* 一壶好茶就在我们身旁沸腾

我有理由赞美
所有过去的日子
但更想赞美
这一个夜晚
万物欣然相连
头顶上 星空旋转不停
月亮寂静照在湖面上
有时鱼儿无端跃出
水鸟掠过
树叶片片从高处无声坠落
安宁滴落下来
小路上 散发出迷人的尘土气息
草地清鲜闪光
石头真实裸露
一壶好茶就在我们身旁沸腾

* 塔楼上的法铃

1
太阳西斜
无知的天空，吞吐着云朵
一切庄严静穆
后来，有风
吹过身前的塔楼，摇响法铃
清碎的音声
似从隔世传来
苍老的桑树下，默坐着
魂不守舍的人
目送自己的影子
一点点被拉长

2
没有什么
此刻，没有更多的事物
桑树叶摇摇晃晃落了一片
枝头又光秃了些
一只好看的鸟，蹦蹦跳跳
用尖嘴啄着粗砺的树皮
不知疲倦的样子
阳光遍地皆是，轻柔摆动
而远处的远处
山峦起伏如海浪奔涌

3
荒野寂寥延伸
无名的小飞虫萦绕其上
一群黑羊散落各处，低头慵懒吃草
日暮不见归途，天地间
唯闻荒凉的鸟叫，一声，两声

4
是干枯的季节
祈求不到一滴雨
整片土地破碎不堪，长出
古老花瓶的裂纹
割开树木的血脉，终见
清澈的小河流淌

5
烟火早冷
旧城楼焚烧的痕迹，仍未褪去
街上游人
空荡荡来回寻觅
当看见石头缝里，清新挺拔的小草
有人紧贴它开始祈祷

6
风入定时，法铃止静
一只蝴蝶飘舞
绕着塔楼旋转，旋转……
最后停在一片落叶上
安然睡去

《草庵钟》诗十二首/ 苍木

*  客栈

早晨，我醒来
屋子冷寒、静寂
小火炉里木柴冒着青烟
我取下洁净的茶壶，灌入水
透明玻璃窗前
一片楸树叶飘旋，翻转
轻盈落下
我想起我
借来的一生，归还

* 井

村庄的槐树间
又传来各种鸟儿的叫唤
一个孩子，拎着小桶来到井边打水
他弯腰，望见清浅的井中
一枚银币——
在那里，闪亮耀眼
纯净的光返照在
夏日清凉的水面
仿佛一伸手
就能抓住，这一切美……
而今却是冷冬，凄凉的晚夜
童年消隐、退去……
不见槐树和鸟鸣
老井已经干枯荒弃
沉睡在厚厚的石板下边
那枚小小的银币，依旧
静静躺在清幽里
发亮、闪耀着

＊ 暮钟

夜气从河岸飘来
白日流失，伴随乱石间淙淙水声
昏暗沉寂的林中小径
萤火闪忽不定
丛林深处，露出白墙灰瓦的寺院一角
暮钟正从那里响起……
曾经有一个春天，我在这座大山
在充满阳光的草木间，走来走去
随手摸到什么都温暖真实
而如今，面对空茫的天色
眼见山花落尽
一只迷途的鸟儿
扑打高耸入云的佛像
我想为过错一一忏悔
已经太迟了
回声萦绕于渐浓的黑夜里

《草庵钟》诗十二首/ 苍木

＊ 在多雨浓雾的日子

在多雨浓雾的日子
我们捡来松果、柏枝
生火，围炉取暖
聊起种菊，饮茶下棋
以及别的闲事
因深知，生活难以如愿
我们不触碰沉痛的过去
一些旧往，仿佛纷飞的落叶
褪去痕迹
炉子里的灰烬，渐渐变冷了
我们沉默对坐着
直至黑夜来临

＊渐

这个时节，山间小路清晰而干净
遍野看不见一棵枯黄的草
虫鸣喧闹让人安心
树下绿荫里
休息的人们、玩耍的孩子
并没有觉察到
那些浓密的木纹在旋转生长
天空中云朵也不停地改变



＊草庵钟

（草庵的钟，总比一般的钟要慢半点
—— 弘一法师）

而在病中
总比平常的日子要柔软一些
似乎从一个遥远的对岸
转身看见了自己
想要的
不过是一盏微弱的灯火
于是开始怀念起……
故国乡井，耕种的菜园
熟悉的林中路、及屋门前
芭蕉叶上
雨声滴答

《草庵钟》诗十二首/ 苍木

＊有许多我不能理解的事物

有许多我不能理解的事物
比如阴暗山谷
从枯木破开的灵芝
古老围墙上慢慢爬高的藤蔓
河床光滑的鹅卵石
芦苇丛闪现一瞬的白鹭
天空轻盈如烟雾的云
旅途中一个游客的哭泣，以及
母亲怀里婴儿的微笑

＊一天将结束

太阳晒热的泥土
此刻又变得清凉
路途中
我听见草虫在不停地叫
那些知晓欢乐的声音
而一天将结束，作伴的影子
也要退去
我会空手而归
不打算带回多余的事物

＊祈祷

一只陶罐摆放在角落
被我遗忘了许久
里面盛满清凉的水
早已慢慢渗干
我捧起在手中，仔细端详
那美丽的图案花纹
小小的缺破处
一枝折断的树枝，还留着伤口
轻轻摇晃它
便有少淡的月光洒下来

《草庵钟》诗十二首/ 苍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