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舞女
文｜啊珊
001
挑花源是青州城最热闹的风月场所，虽是乱世，桃花源却是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头牌叫陈美凤，众多官僚子弟，军阀老爷，不远千里，抛掷重金，只为一睹芳容。
坊间传闻，陈美凤出生富贵人家，曾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气质若兰，更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可惜家道中落。
这天桃花源被人包场了，包场人叫张子林，一身笔挺军装，皮靴上沾满了泥，右脸有道两指宽疤，让人望而生怯，他是个军阀。
凯旋而归的他，带着心腹手下，开怀豪饮，大口吃肉，陈美凤在台上抚琴助兴，可惜琴声凄楚，透着悲恸之情。
张子林蹙了蹙眉，掐断了烟，起身走上台，陈美凤停止了抚琴，倏然间，张子林一脚踹倒了琴，陈美凤眨了眨丹凤眼，并无惧色。
“老子花钱是来买乐子的，臭娘们丧着个脸，弹的狗屁丧曲，真他妈扫兴！”
“军爷，如今国家内忧外患，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女子实在笑不出来。”
张子林怒目圆瞪，他想不到区区青楼书寓，竟敢跟他顶嘴，台下刘广生见状赶忙上前笑着圆场。
“将军，她有眼不识泰山，跟她置什么气，刚才我敬您的酒，您还没喝呢！”
刘广生的面子张子林必须给，陈美凤瞥了一眼替自己解围的男人，熟悉的脸眸，眼里是满溢的深情，她心尖一颤。
俩人对视的眼神没能逃过张子林的眼睛，难怪刘广生为她说情。
他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没几天便花重金买下陈美凤送给刘广生做妾。
刘广生原是混绿林的，手下有几百号出生入死的兄弟，可惜战火四起，国家动荡，没钱没粮，就连抢劫也很难遇到富人，最后差点饿死。
后来是张子林收编了他，当然他也没让张子林失望，每次杀鬼子都带着那一票兄弟冲在最前面，出生入死，无所畏惧。
他成了张子林手下最得力的武将，也是最信任的人，曾经在战场上刘广生只身一人，冲破敌人重重火线，冒死背张子林出了战壕。
刘广生一家死于日本人刀下，他痛恨这些侵略者，打了几年仗，日本人聪明了，联合一些中国人打中国人。
张子林开始让他抓一些手无寸铁的中国人，刘广生问过张子林为什么，张子林只淡淡说一句：“对付日本人得先安定内乱。”
刘广生不懂政治，活路是张子林给的，他没有选择。
烦闷的他常去桃花源喝酒消愁，每次抓完手无寸铁的中国人，他都会做噩梦。
他早就注意到了陈美凤，常常在台下深情凝视她弹琴，她楚楚动人，不苟言笑，双眼写满悲伤，他总觉得陈美凤有意无意在注视自己。
娶了陈美凤之后，刘广生嘴咧到耳后根，私下里在厨房忙活，给她做她最爱吃的桂花糕，拿枪的手变成了揉面的手，常惹老管家哄笑，陈美凤却美滋滋。
陈美凤处处小心，说话做事非常谨慎，从不跟正房争宠，即使这样，还是引起了刘广生正妻李夫人不满，因为刘广生出去应酬都是带着陈美凤。
李夫人冷眼旁观这一切，有一天故意塞了自己金手镯在陈美凤枕头下面，然后在家大吵大嚷家里遭了贼，说看到陈美凤进过自己房间。
然后跑到陈美凤房间，搜出了金手镯，陈美凤百口莫辩。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老爷你看怎么办吧！”
李夫人龇牙咧嘴，一脸得意，等着陈美凤出丑，陈美凤急得面红耳赤直跺脚。
刘广生默不作声，让老管家送了陈美凤回房，然后一纸休书，休了李夫人，李夫人临走前，老管家追上了她，给了她一袋子沉甸甸的钱。
“这是老爷给你的，你非要自己找事，其实......你背着他做的风流事，老爷知道，只是念着在寨子里你就跟了他，没挑明。”
见刘广生如此维护自己，陈美凤心顿了顿，对他又多了几分暖意，但很快便又被仇恨吞噬，她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痛苦的回忆再次袭来。
她父母都是爱国资本家，可惜遭人背叛，父母被出卖，敌人找上门时，父母手忙脚乱，把她塞到了衣柜后面的暗格里。
父母被人抓走，关在监狱，而抓她父母的人就是刘广生，她哭干了眼泪，历经坎坷，才找到组织，她要报仇！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陈美凤的上线叫李学鹏，他告诉陈美凤最近有一批军火要到青州城，张子林让刘广生接应这批军火，安全运到军火库。
陈美凤的任务就是负责打探到军火到的具体时间地点，然后汇报给李学鹏，组织会派人截取这批军火。
张子林已暗中投靠日本人，这批军火到了他手上，不知又有多少人生灵涂炭。
002
陈美凤说自己快过生日了，故意灌醉刘广生，抱怨他最近总是忙，都没时间陪她。
“等我忙完这几天，好好补偿你，后天早上六点，我要去城东码头办事，顺利的话，后天晚上就给你摆酒席庆生。”
陈美凤低头浅笑，后天早上六点，城东码头，没错了，必须尽快把消息传出去，当晚安顿好刘广生后，她跑出了宅子，找了李学鹏。
可惜她半夜出去，鬼鬼祟祟，引起了老管家注意，一路尾随，老管家是刘广生心腹，没有打草惊蛇，顺藤摸瓜跟踪了李学鹏。
陈美凤还没起床，听见院子里一阵嘈杂，推开门一看，看到了被抓的李学鹏。
她惊慌失措，迅速关了门，强做镇定，如果自己被供出……。
李学鹏正经受着残忍的拷打，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老管家贴在刘广生耳边：“要不要通知张将军？”刘广生摇了摇头。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李学鹏从始至终就这四个字。
老管家拿起烧红的烙铁，刘广生却阻止了他，在老管家耳边说了什么。
不久李学鹏母亲被带进来，白发苍苍，老泪纵横，瑟瑟发抖，李学鹏呆住了。
姜还是老的辣，刘广生没费多少力便从李学鹏嘴里套出了一切。
“张子林已投靠了日本人，你跟他一样，也是汉奸，卖国贼！”
知道一切的刘广生恍若隔世，他最痛恨日本人，没想到张子林会暗中投靠日本人，他不想做汉奸。
刘广生陷入了沉思，明天那批军火就要到了，如果出事，必会招来杀祸。
他更没想到，亲手把陈美凤父母送进监狱的人竟然是自己。
他似乎明白了陈美凤眼睛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到底从何而来。
他也明白了陈美凤嘴里那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份量。
他再也不想抓手无寸铁的中国人，更不想成为被人唾骂的汉奸！
他欠张子林的已经还清了，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他只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他召集了手下兄弟，推心置腹说了一番话。
“当年混绿林时你们就跟着我，以前我们跟着张将军打鬼子，如今他投靠了日本人，现在我要反了！”
“愿意跟我一起反的，就跟着我，想做汉奸的，我也不拦！”
众人义愤填膺，有些人早就有了想法，只是不敢说，本就是热血男儿，刘广生一呼百应，然后跟李学鹏冷静地说了自己的计划。
李学鹏喉结耸动，嘴角颤抖，惊魂未定的他，身体抖成了筛子。
“我知道你可能对我还不敢信任，所以那批军火，我会跟我兄弟送到你们指定的地方，以表诚意。”
“事后，你们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情，我想这件事你们是不会拒绝的！”
李学鹏听完，惊得张开了下巴，他由衷佩服刘广生的勇气。
“时间紧，任务重，希望老天保佑，一切顺遂！”
这边陈美凤一直没李学鹏消息，急得团团转，又找不到刘广生人，感觉情况不妙，在屋里收拾包袱准备走。
就在推门的那一瞬，刘广生神色担忧地进了屋：“你先去乡下躲几天，我有重要的事要做，做完我会去找你！”
“李学鹏呢？你抓了他！”陈美凤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什么都说了，你一开始在桃花源对我处处留情就是为了接近我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只要记住一点，你丈夫不是孬种！”
“快走，来不及了！”
003
第二天蒙蒙亮，刘广生就带着亲信兄弟去了码头，接了那批军火，悄悄送到了李学鹏指定的地点，获得了组织信任。
然后神不知鬼不觉把塞满稻草的木头箱子，送到了军火库，滴水不漏，迅速撤离，他知道障眼法瞒不了多久，所以必须尽快做完接下来的事。
看守军火的竟是日本人，他更加确定，张子林做了汉奸！
他召集手下所有人，连夜去了一个地方，他曾经亲手把许多无辜人送进去的地方——监狱！
那里有陈美凤父母，有热血爱国青年，有不宁死不屈的高贵灵魂。
他只带了老管家进了监狱，大队人马潜伏在监狱周围，只等一声枪响，伺机行动。
“张将军，让我来提犯人。”
狱卒满脸谄笑，大家知道刘广生是张子林得力干将，所以并未怀疑。
刘广生迅速扫视监牢，里面的人衣衫褴褛，皮开肉绽，有的已经直挺挺死在了牢房里，无人问津，苍蝇在尸体上盘旋。
有对中年夫妻，蓬头垢面，奄奄一息倚靠着墙，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们，陈美凤的眉宇间跟这女人是那么相似。
“我是来救你们的，陈美凤是你们女儿吗？”
老夫妻抬了抬眼皮，无力地点了点头，刘广生扶起了俩人，俩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衣服血迹斑斑，恶臭难闻。
“你们能不能也救救其他人，她们是我们的战友，我求求你了。”
“不要说话，我会救她们的，先跟我走！”
刘广生屏住呼吸，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出了监狱，他才喘了口气，接应的人把老夫妻扶上黄包车，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转过身，看着这座阴森高耸的监狱，举起了手里的抢，准备发出指令，一团黑影出现了。
“要不是发现那批军火有问题，我还不知道你已经翻天了！”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你那几百号兄弟，你跑不了的！”
刘广生扭过头死死看着张子林，该来的逃不掉。
“张子林，感谢你曾经给过我一口饭吃，我是中国人，我恨日本人，我不想双手再沾满中国人的血！”
“你偷偷做了汉奸，我为你感到可耻！还有，这次行动不是只有我那些兄弟。”
刘广生说完便叩响了扳机，四周涌出黑压压的人头，带头的是李学鹏。
刘广生让他做的那件事，就是营救监狱里的同志！
刘广生走到张子林面前，脱掉了衣服，他腰间早就绑了炸弹。
“我今天来就没想着活着离开，让你的人放下枪，不然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众人见状，纷纷放下抢投降，李学鹏带人利索地撤走了他们的抢。
张子林却趁乱掏出枪打中刘广生腹部，缓缓倒下的刘广生点燃了引线。
一时间，枪声四起，火光冲天，战士斗志昂扬，加上那批军火的威力实在太猛，浴血奋战的勇士，历经炼狱般战斗，终于获胜，营救了监狱里的同志。
陈美凤在乡下的宅子里祈祷，可是一阵春雷打破了她的思绪，淅沥沥下起了大雨，她眉头紧蹙，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突然间她感觉一阵眩晕。
004
等她醒来时，她看到的竟是自己许久未见的父母，她失声痛哭。
“女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二老潸然泪下，死里逃生的他们，惊魂未定地看着女儿。
陈美凤从床上爬起来，发了疯地冲了出去，门外李学鹏和老管家满脸哀愁。
“美凤，节哀顺便，我们没找到广生的尸体，当时场面太混乱了。”
后面的话陈美凤没有听进去，她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吐了起来，母亲见她这样，若有所思：“女儿，你是不是怀孕了？”
真的是天意弄人，陈美凤笑了笑，好不容易放下对刘广生的恨，如今他却又死了。
陈美凤不信，她跑到监狱废墟里找，从清晨找到日暮，找了三天三夜，手扒出了血，灰头土脸，最后累得瘫坐在地。
就在她心如死灰，准备离开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是在找我吗？”
陈美凤喜极而泣，转身紧紧抱住了刘广生：“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他们都说你被炸死了。”
“或许是天意吧，点然引线的那一刻，天下起了滂沱大雨，我命不该绝。”
俩人紧紧抱在了一起，陈美凤摸了摸肚子：“你要做爸爸了。”
刘广生先是诧异，然后仰天大笑，抱起陈美凤原地转圈，似乎忘了腹部的伤痛。
“我想跟你并肩作战，让我们的孩子，能生活在没有战火的和平年代。”
“人人平等，没有杀戮，没有等级，没有尊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