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交手的这许多年(2)
文/爱哭鬼
终于还是毕业了,回乡的最后一晚,我和姚芊没洗澡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她一遍一遍把我的头发往自己手腕上缠,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有说话,看着她脸上一半天真一半热情的表情,极力扼制自己想哭的冲动。我不知该如何对她说——其实,我不想回来了。
“你要读哪个大学啊,要不我们俩就读本省的同一个大学吧,这样还是可以住在这里,免得搬来搬去的也麻烦。”
“好。”我闭上眼睛,“我回去跟爸妈商量。”
“你回去了我怎么联系你啊,要不我把我手机给你吧,好不好。”
“我一回去就买手机了,我记得你的号码,我到时候打给你。”
我心里的竹林下起了雨,得到雨水滋养后快速增长,那些经不起雨水击打的竹叶秫秫落在地上,掺在泥土里发出自尊的恶臭。家里的每笔开销都无比紧张,买手机的钱只能靠我起早贪黑打暑假工才能勉强赚到,她凭什么动动嘴就能换我两个月的自由,她凭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我坐了很久的车回到乡下,父母询问我准备报考哪所大学,我告诉他们一个很遥远的外省城市,他们很不舍,便转换话题问起我在县城读书的一切,我回答“很好”,只言片语也没有提起姚芊。
高考的分数还算不错,决定报考学校那天,听见邻家小孩反复背诵着崔颢的《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去武汉吧。
我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人都是这样,过惯了什么日子就属于什么日子了,重回乡下,早上彻天还没热起来去田里收会儿玉米,中饭之后吃浸在井水里凉彻底的西瓜,躺在凉席上汗流浃背,在房间里每个角落放上大蒜驱蚊,遇上稍微凉快点儿的天隔壁女孩总约我去捕鱼。没有浴缸落地窗和姚芊,我不也好好活着的嘛。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日,我找我妈要了两块钱去了离家最远的一个小卖部,第一次打通了姚芊的电话,告诉她我要去武汉读书了,她沉默了很久,直到老板催我通话时间要到了,她语气坚定地说:“那你等我。”
我没有一句回应便挂了电话,我没有询问她怎么等,等她做什么。
在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存够了买手机的钱,思来想去还是给姚芊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这是我的新号码。
她回我:“武汉见。”
同样,我没有问她是怎么办到的,因为我知道她是姚芊,她自然有办法得到她想拥有的一切。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之后,我在汉口站下了车,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我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把我和背后模糊的夜色放进了同一个框里。这就是我的新生活了啊。
还未等我按下拍摄键,姚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她已经在火车站门口半小时了,问我下车没有。
我随便往人堆里瞧一眼就找到了她。
我从来没提过姚芊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但绝不是那种很俗气的漂亮,而是那种闪闪发光的,她自己却不自知的漂亮。
“你往后看,我在你后面,大钟的正下方。”我拼命朝着她挥手,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当你真正孤身一人的时候,你还是渴望有人陪你的,我之前觉得没有姚芊也可以的假设,前提一定是身边出现了其他陪伴我的人。而此时,孤身一人来到武汉的我,无比渴望回到姚芊的怀抱里。
她飞快地跑过来拥抱了我,我也同样无比真诚地拥抱着她。
“你这个麻烦精,非要来武汉读书。”
姚芊更是神通广大地把之前接送她的司机李叔也弄来了武汉,当我坐进车里从后视镜看见李叔时大大吃了一惊,学着姚芊之前的语气说了句:“你这个麻烦精,非把人李叔也请来武汉。”
姚芊哈哈大笑:“燕子你比之前讲话活泼了。”
“陈先生不放心小姐一个人来武汉生活。”
李叔这一句话像点穴一样止住了姚芊的笑,姚芊飞快地打开了车载音乐,问我喜欢谁的歌。
“林俊杰的吧。”我搭着话。
车里的气氛在JJ的歌声里舒缓下来,我不是嗅不出车里的尴尬,李叔嘴里这位“陈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是姚芊的爸爸吗?那不应该是姚先生吗?
因为我和姚芊的学校都在武昌,加上堵车的缘故,等我们到了光谷的时候已经过了宿舍的门禁时间,于是姚芊让李叔直接把我们送到了她早已租好的公寓里,并承诺明天再送我回学校报到。
姚芊租的公寓就在她学校附近,这间比之前那间还要大,依然有松软的地毯和床铺,大大的落地窗和圆形浴缸,但姚芊另腾了个房间做衣帽间,用她的原话讲是“以后有更多时间逛街了”的缘故。
我心里的那片竹林暂时停止了生长,亦或是太寂寞需要陪伴的缘故,躺在快要陷进去的柔软床榻里敷着姚芊扔给我的一两百一张的面膜,我丝毫提不起半点怨恨她的心态了。
姚芊洗完澡,穿着一件带着蕾丝边的看起来就很贵的睡衣枕在了我的肚子上在眼周拍着眼霜,突然放在床边的她的手机响了,我在递给她的时候看见屏幕上闪着一个名字:陈礼南。
这大概就是李叔口中那位“陈先生”吧。
姚芊接过手机的时候有一秒的慌神,立马起身边往客厅走边接通了电话。我竖起耳朵自信听客厅里的动静,大概听到那位陈先生来电的目的是问姚芊回家没有什么时候去学校报到之类的。
挂了电话回到房间后的姚芊,继续枕在我肚子上拍打起了眼霜。
“是陈先生吗?”太好奇了,我实在太想弄清这位“陈先生”和姚芊的关系。
姚芊的手指没有因为我的询问而停下,她早该知道我会问,她像背诵一样背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嗯,陈礼南是我爸。”
“那……”
“我随我妈姓,他俩离婚了,之前我一直跟我妈住,高一的时候我妈嫁了个老外,我不想出国于是跟我爸住一块去了,所以我是高一转校过来的。”
回答的天衣无缝,但我知道,姚芊撒了谎,就像在前两年的那个公寓里她把我的水杯摔碎了却谎称没看见的时候一样,我一眼就看穿她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