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
浔阳江头,日日繁华,南来北往的客都会在此流连一番。每当山丘遮住残阳,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江面上就会驶出数艘画舫,供那些旅客娱乐。这个时候,似乎是浔阳江最热闹的时间了。
初秋的天,枫叶荻花秋瑟瑟,秋风吹拂着江面惊起一阵阵的涟漪。又到了傍晚时分,丝竹之声已经在耳畔响起,我抬头瞄了一眼已有疏星的天,今日,又到了我弹奏琵琶的日子了。
我将安置在一旁的琵琶轻轻拿起,用已湿润的绢帛缓缓擦拭着,今晚,弹一曲什么好呢?这是我每次都要思考的问题。我本就坐在窗边,抬眼就能看到江岸的情形。我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却又有些许陌生的脸庞,是你吗?辗转了无数的地方,思念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再一次见到你竟是这般情景,多少有些感慨,时光走的太快,我们都有了岁月的痕迹。
我看着你上了一艘画舫,我知道,那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客船,是没有丝竹之音的。我轻笑,若能请你再听我弹奏一曲,此生足矣。我放下手中的绢帛,拨弄起琵琶的弦,我没有弹奏任何出名的曲子,只是胡乱地拨弄着,我带上了满心的思念,你可听到了?
是的,你听到了,但是我知道你并没有认出我。尽管如此,在你邀请我为你和你的客人演奏一曲时,我还是装扮了许久,对镜贴花黄,整理了仪容,抚平了有些褶皱的衣衫。人的心似乎总是矛盾的,我满心期望着你能认出我,却又怕你认出我。见你时,我只能以水袖掩面,缓缓踏入你的船厢,在你面前坐定。这场景若要你来描述,只怕十四字便可以概括: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待我将水袖放下,稍稍抬眼看你的反应,我无奈又失落的一笑,果然你没有认出我。不过我还是释怀了,当初的你炙手可热,怎会记得我这个小小的乐伎。
我开始弹奏我的琵琶,我的内心诉说着,让我不由自主的为你展现着我的毕生所学,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这是我在京城之时时常为你所弹奏的,你可还记得?你的心里可有所感触?
我虽然低头弹奏,但是能感觉到你的变化,你的眼神变得炙热,却也似无念无想的平静,你是否想起京城的那间乐坊,是否想起了乐坊里的那个我?那时的我还是心高气傲的,还是可以肆意挥洒青春的,如今的我早已与往日不同,你也变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多的曲子也有停歇的那一刻,当我一连弹奏了四五首曲子后,琵琶声戛然而止,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嘈杂之音,仿佛整个天地都是寂静的,静的可怕。令我欣慰的是,我还能听到这初秋时节蟋蟀响亮的鸣叫。
过了许久,你仿佛回神了一般,开始与我对话,与你对话的整个过程中,你可是我的心脏仿佛装了几百只小鹿,它们在漫无目的的乱跑着。
“可否请你抬起头来?”你跟平静的询问着我,但是我知道,你是强忍住了自己的情感,你这是伪装出的平静。因为我抬起头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眶中还储存着你来不及擦拭的泪花。我细细的打量着你,就像你也在打量我一样。你的脸庞上出现了饱经风霜的皱纹,你的鬓角已经染上了白霜,你已经失去了曾经的恣意与张扬,有的只是经历了人生起起落落之后留下的稳重与沉着。岁月果真是个麻烦的东西,它改变了太多的人,改变了太多的事。
“听你的口音,似乎是从京城来的。”是了,对于京城口音你还是十分熟悉的。
“是。妾本是京城一间乐坊的乐伎,自小便学习琵琶。”我这样说,你会记起曾经吗?我看你的神情,似乎是没有。呵,心里有些许的苦涩呢。
“你是如何到这浔阳的?这里……离京城可是不近。”你说这句话时,我看到了你失落的神情,那你又是怎样离开京城来到这千里之外的浔阳的呢?在这浔阳江上的画舫中总是能听到许多消息,听说京城有一位官员被贬谪到此地,或许,那位官员,是你吧。
“妾所在的乐坊早些年破败,弟走从军阿姨死,为了生活只得嫁于一个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丈夫去浮梁买茶叶,妾只能在这浔阳江上弹奏琵琶。也算是追忆过去流逝的时光。”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这样说着,你的脸上露出了同病相怜的神情,我静静的盯着你,可是我的内心却是掀起了无数的涟漪,不!不!我们明明是相识的!你还是没有认出我,我日日夜夜思念的都是你,我梦里回到年少时期也有你的影子在,除了你,再也没有人懂我,再也没有人懂我在琵琶声中的诉说了。你怎么能忘记的如此彻底。我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悲伤,强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欠身行礼,然后,离开。回到自己原本的画舫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滴落,随之消逝的还有无限的思念以及对青春时光的追忆。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果然,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再一次拿起桌上的绢帛擦拭着琵琶,到如今,依旧陪伴着我的只有这把琵琶了。
你派随从送来了一纸书信,我满心欢喜,以为你记起了我。等我展开细细阅来,才发现是你所作的一首诗,名唤《琵琶行》。诗句中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字字扎心。罢了,一个不入流的乐伎怎能深入你心,是我自作多情了。自此以后,你我便是真真正正的萍水相逢了。
“啪”看着绽放在江面的水花,看着渐渐下沉的琵琶,我泪满脸颊,却也心如平镜。丫头看见我的动作惊讶的大叫:“姑娘!你这是……”我回头对她笑了一下,不再理会这沉下去的琵琶。高山流水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的一段佳话,高山流水觅知音,我的知音已经形同陌路,再弹奏琵琶给谁听呢?给那群不懂之人?呵,收获的不过是赞叹和悲哀罢了。
罢了,罢了,没有了琵琶的明日我该何去何从?算了,明日再想吧,今日,甚是乏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