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清朝三百年 风起辽东》(39)
七.黑云摧城
3.天时
在各种有关萨尔浒之战的文章中,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双方兵力、将领等因素,这是正常的,但很容易忽视一些细微的东西:
在萨尔浒之战前,有一个对于明朝士气很不利的消息:
有人叛变投奔后金去了。
这个人叫做佟养正,职务是明朝副总兵。
关于他的身世传闻有很多,有的说这个佟其实就是女真族的佟佳氏,有的说佟家是辽东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富商豪门望族,在电视剧中青年的努尔哈赤就入赘了佟家,妻子叫做佟春秀,即“元妃”,有二子即褚英和代善,佟养正就是佟春秀的兄弟。
佟养正还有弟弟佟养性,对于努尔哈赤帮助很大,被明朝发现之后关到了狱中,活脱脱上演了美剧《越狱》,还投奔了努尔哈赤。(养性潜输款,为明边吏所察,置之狱,脱出,归太祖)
但可以肯定的就是佟养正、佟养性叛逃事件对于当时明朝方面有着很大的不利影响。
从中可以看出,后金势力对于辽东的渗入之深,这在以后的战争中后金这些特工小分队对于情报的收集还有骚扰破坏城内重要设施甚至必要时候里应外合帮助攻城等事迹中都可以看到。而佟养正作为明朝的高级军事将领,他的叛逃带给努尔哈赤的有关明军准备情报以及他在军伍多年对于明军体系之深刻了解,这对于后金是很大的帮助。
这种帮助无法见于史书,但对于当时的具体实践而言,不言而喻。
有学者认为,明朝的兵力部署、路线等有关情报在开战前就已经为后金所侦查。
而黄仁宇先生认为,真正准确的情报是在开战前一天后金才掌握的。
在八旗强大的机动力面前,早晚已不重要。
正当明军进攻铁背山,副将的惊呼唤醒正构思作战计划的杜松。
“大帅,快快快快看!”
这有些结巴的声音,只因为山下突显的异象:
山下无数红色大旗招展,一股红流如蛇般蹿向萨尔浒山,山角下被红色所覆盖,仿佛一片红色世界,鲜艳的红,热情的红,火辣的红,如玫瑰般娇艳,也如血色般腥臭,夹杂着让人恐惧的味道,扑面带来死亡的气息。
鲜血的赤色,死神的使者。
八旗之一,正红旗!
单一个正红旗不足以让那位副将侧目,更不足以让杜松侧目,可如果不光一个正红旗呢?
镶黄旗,镶白旗,正白旗,正蓝旗,三种颜色四支人马同时出现在明军的视野里。
山脚下,五股洪流汇聚,煞是好看。
但此刻的杜松并没有欣赏这一幅美景的心情。
这时杜松想的不是拿下赫图阿拉,想的不是驰骋一马平川,想的不是拿下首功,想的只有一个:
解决眼下的危机。
这是后金军队的主力。
为什么会遇到后金的主力?
这个疑惑在杜松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并未多想,因为他没有时间。
杜松怒吼着,带头向山上冲去。
不,等等,杜松是不是脑子发涨了?这时候不去救援萨尔浒,怎么反而继续攻击?
事实证明,杜松不愧是一位久经战阵的大将。
杜松此刻不能下山支援萨尔浒,一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耗费时间,即使想下山也得问问山上的后金守军同不同意;更重要的是第二点,此刻杜松赶到萨尔浒山下,山上明军两万人,山下明军一万人,山下后金四万人,一万打四万,杜松的救援就等于送死。
别人没救了,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所以杜松解决危机的方法只有一个:
不是立即去救援,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拿下眼前这座山。
这影响着整个战场的局势。
明军和后金的战场有两个,隔空相望,无论谁先拿下其中的一个,都会影响另一战场的士气,杜松拿下,萨尔浒守军士气大振,后金军军心不振,反之亦然。
现在要做的就是与时间赛跑!
而后金军仿佛没看到杜松一样,集中全力攻击萨尔浒明军,杜松想到的这些后金的主帅显然也想到了,因为比起战场经验,他比杜松只多不少,因为他是努尔哈赤。
根本没有考虑铁背山的战况,全军压上萨尔浒山!
这种极端的战术背后有着更为极端的战略: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和明军进攻截然相反的战略。
有人说这是李永芳出的主意。
在历史上这种“民族阿Q精神”并不少见,杨念群先生《生活在哪个朝代最郁闷》曾分析过这种心态,无非就是一方面让反面人物更加罪大恶极,另一方面衬托出这些“蛮夷”远远没有我汉族文明之博大精深,关键时刻还得靠汉人的帮助,从而说明要是没有汉奸其实根本灭亡不了汉族政权。
这是一个疯狂的战略。
曾国藩说:“不为圣贤便为禽兽”;民间谚语说:“不做凤尾便做鸡头”;让老师印象深刻在班级有存在感不是排名前三就是倒数后三;成功学说:“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同理,要么打蛇打七寸要么捏柿子挑软的捏。
所以,努尔哈赤先挑上的是明军的主力。
这个战略以前有个叫杨应龙的也用过,下场很惨。
因为他对上的是刘铤。
而努尔哈赤对上的是杜松,一位比起刘铤毫不逊色的猛人,甚至很多人都觉得杜松比刘铤还要猛,这也就是为什么杜松率领主力的原因。
按道理来讲,这场战役并不轻松。
可是,猛人总是少数的,“兵熊熊一窝将牛牛一个”,杜松猛不代表明军猛,明军猛不代表明军里的每个士兵都猛。
起码萨尔浒山头上的明军就不怎么猛。
基地还没有建好,敌人就先到了,要命的是己方最猛的武器——火炮还不在,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面对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八旗军队,萨尔浒明军四面应敌,兵力分散,很容易便被后金骑兵突破防线涌入明军营内,犹如狼入羊群,这边外面的敌人还收拾不了里面还乱了,明军四面受敌外加内外夹攻,很快就呈败势,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这情景,另一座山上的杜松军看的真真切切,士气大受打击。
上,攻不上去;下,下去就被包围。这时候的杜松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直到萨尔浒明军全军覆没,直到努尔哈赤亲率四旗杀向杜松,杜松的思考被迫停止,他别无选择,更毫无退路。
他带领着明军冲向后金军队,以进为退,以攻为守,他心中还有最后一丝希望,他希望这时候来一支明军。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这支明军最后的生机。
所谓绝望,就是当你心中的那一丝希望隐没于黑暗,眼睁睁看着它的消失,这个过程可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也可能是一个瞬间,那一刻无论你是谁你曾经做过什么你有多么伟大多么牛x你都会感到无力。
眼看身边的明军一个个倒在后金骑兵马蹄之下,自己人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多,援军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杜松绝望了。
这一刻的他突然就老了。
直到那一箭,穿破杜松的头盔狠狠地钉在杜松的脑袋上扎进杜松大半个脑袋的箭,杜松仰面摔下马来,手中的武器随之落地,尘埃落定。
杜松的战死标志西路军的全军覆没,这场杜松军与后金军队的战役因其地处于萨尔浒山附近而被称为萨尔浒之战。
很巧的是,当年努尔哈赤十三副遗甲起兵也在这里有过一次重要的战斗。
萨尔浒之战,是整个后金与大明王朝萨尔浒之战的开始,同时也是失败的开始,正因为其意义重大故而以此单个战役命名整场战争。
萨尔浒战役,就像多尔诺骨牌倒下的第一张牌,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
当杜松军全军覆没,萨尔浒之战就已经决定了最后的结局。
死不瞑目的杜松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怀揣希望还在寄托于援军,直到自己战死直到全军覆没也没有看到的援军。
那么杜松的援军应该在哪里?杜松血战的时候又在哪里?
这是一个问题。
问题的答案应该去问杜松自己。
杜松二月二十九夜渡过浑河,十几小时后的三月一日全军覆没。
而按照之前的计划,杜松应该是三月一号率军出发。
一天的时间对于正常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天的工作学习?一天的英雄联盟?或许是一天的休闲娱乐,追一部韩剧,蒙上被子眼睛一闭一睁。
对于正常人来讲一天只不过是他们看似漫长生命中无数无聊的日子的其中之一,无足轻重,微不足道。
但遇到某些特殊情况,一天就会很重要,就会决定命运乃至生死,小到个人,大到国家民族,没有例外。
比如你做出某个会决定你未来的选择,比如九一八和七七事变,比如此时的杜松。
“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啊?”
这首儿歌在杜松身上就变成了另外一个版本:
“援军在哪里啊?援军在哪里啊?”
假设一下,杜松手头有三万人马,后金有五旗(每旗标准编制为七千五百人)共计三万七千五百人,这时候再来一路明军,援军少说有两万人,这场战斗明军就会很有希望。
那么杜松的援军到底在哪里?
答案并不困难,不在翠绿的山林里,不在天边,不在梦中,它就在眼前,就在那个杜松看到过。来到过还趁夜色渡过的浑河边上,准确的来说是刚刚渡过。
再准确的说,他们是3月2日渡过的浑河。
而杜松,3月1日全军覆没,战败身死。
援军想要救援,需要的不是多快的战马,而是一台时光机。
事后杨镐本着“死人背黑锅不背白不背”的精神把战败原因一股脑推到杜松身上,万历皇帝对杜松的评价也很具有代表性:
“杜松贪功轻进以致丧师,深可痛恨。”
把十余万大军的失败归结到一个人身上,这是不地道,还是只是一路统兵将领的身上,那真的是特别不地道。
但是还真没有冤枉杜松,因为杜松的失败带来了一连串的反应,他就是多米诺骨牌中的第一张,杜松与后金的第一战成为了明朝这次战役最关键的部分,它决定了一切:
萨尔浒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