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地穿越于两个不同世界

1
自从那次在与蚊子的鏖战中惨败之后,我再也不愿在那个满是机器嘈杂的噪音的库房里住了。于是左右询问,终于在假期后找到了一个车库作为自己的临时居所,搬出了那个憋闷局促的办公室。而在这个20多平米的居所中,也真真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这个车库就在单位不远的一个小区的院子里,废弃的卷闸门下面是一整面的廉价铝合金门窗,院子里的沙土可以伴着微微的秋风从门缝钻到屋里去。而屋子的水泥地面也许久不曾打扫,抬脚之间就能扬起一片飞尘,屋内的四面墙壁上斑驳的墙皮也都纷纷掉落到墙角下。屋子里的家具只有两张布满灰尘的桌子和一张古旧的单人床,除此之外还可以看到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一个一平米见方的一个洗手间,而门口的角落里一个简单的墩地池则提供了日常饮食洗漱的用水。
整个房间总让人感觉是荒野中废弃的民居,然而不管怎么说,生活还算便利,最起码不用从种土豆开始维持生活。先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把各种生活用具从不同的地方搬进来,然后贴墙纸挂窗帘,经过两个星期的零碎敲打,一个四不像的山寨就这样建成了。
虽说还是没有家的样子,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离开了那个让人苦恼已久沉闷的房间,也算是不枉这番劳碌。躺在床上盯着随风飘舞的窗帘,我猛然想起,在这个小城里,我已经度过了四年的时间。四年并不算长,每一天过起来都很快,总是刚刚准备做一年的计划,转眼间另一个春节的鞭炮就又响起来了,如此往复,简单地重复了四次。
想到这些的时候恰好夜里10点06分的火车刺耳的鸣叫声伴着秋天的风从窗前经过,我拿起手机,上面日期也恰好写着10月13日。
往日的情景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上班之前的一个月里我每天都要从家里骑15公里到一个中医诊所做理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简单地去描述,姑且这么说吧),在当时的我看来,这绝对是人生的最低谷。带着满身的病痛,从北京铩羽而归,回到这个看起来满是破败景象的煤炭之都,已经足以让人仰天长啸了,最后竟然连煤都的生活节奏都无法适应,不得不再次歇业接受治疗。想想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这更惨了吧?
然而就像熊市里惊心动魄的指数狂跌永远都无法预测婴儿底到底在哪儿一样,你也永远无法预测人生的谷底会在什么地方。就在我等待绝地反弹的时候,人生的跌停又出现了。
就在10月13日的那个夜晚,突然就被塞上了一辆面包车,趁着凌晨的夜色稀里糊涂地落脚到这个陌生的小城。在城里的小街巷中转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住处,几个小时之后我就出现在现在的办公室,开始了为人民服务的漫长旅程。
2
我一直都宁愿把自己当成一个临时工,也许过不了多久家人回心转意我就又可以回到大都市里去随波逐流。我寄居在那个嗡嗡作响的库房里天天守望着有一天我能够坐上火车离开永远都不必再回来,许多次我都在心里默默作誓让自己坚决的离开永远不回头。但是那一天终究还是没有来,那个愿望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一直萌发,从未消长。
于是我的记忆里便永远是坐在铁皮的火车上,在漆黑夜色的遮掩下,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又回到这头,周而往复,没有终点。
从我的内心里,我并不厌倦小城的生活,我会在夜幕灯火散去的时候漫步在无人的街道上,听风听雨听春夏;我会向往乡村的景象,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一个僻静的村落里,一个树木繁茂依山傍水的所在盖一所大房子,每次去到乡里我都有一股想要投身到田野的冲动。
然而这毕竟只是一种诗意的萌发,那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大部分的时间里都蜷缩在一个固定的办公室一个固定的地板砖上一个固定的座位上,对着一台固定的电脑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固定而无用的工作——这似乎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与一个叫做理想的词汇背道而驰。
我竭尽所能地想象着这个工作在未来可以看到的时间里能够带给我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想到,即便是江湖上人们所传闻的各种好处,诸如稳定、安逸、灰色收入……也完全都看不到影子。
每当周末回到省城到了自己的家里,看着爱人忙碌的身影和孩子的各种逗趣,去到各种商场影院游乐场的时候,都好似是做了一场一周一次的幻梦。这个梦温和而短暂,还未等回过神来,就要收拾行囊马不停蹄地从梦中醒过来。
我恍然是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蜗居屌丝单身狗的世界,一个安逸祥和叮当猫的国度——恰似精神分裂一般地在我的意识中不断地切换着角色。而我竟然在这四年里不断地切换着身份,轻车熟路变换自然,毫无违和感。而不断地赶路,不断地切换身份就占据了我生活的很大一部分,这也让我对于这份工作所谓的安逸稳定没有了丝毫的体验,有的只有奔忙和疲倦。
奔忙和疲倦,让本已消沉的心更加的负重不堪,而对于谎言的厌倦更让人身心俱疲。即便是如同江湖上的传言那般,此地有诸多的好处,我也情愿简单地活着,哪怕是每日都忙忙碌碌;我情愿自由的生活,哪怕年老时无人供养;我情愿生活在一个善意的世界里,而不是让自己身边处处都是谎言。
然而现实,现实,现实。
因为贫穷,贫穷,贫穷。
耽于无知,无知,无知。
3
我一直都在怨忿我的过去的种种,让我即便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接受。
因为贫穷,耽于无知,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冻坏了双脚,让我无法长久地站立和行走,也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泡在药罐里,消磨了多许的光阴去理疗,理疗,理疗。疼痛带来的不便甚于身体的残疾,而肢体的健全又带来更多的欲望,在想要和不能之间不断地挣扎,在认命和不甘之间日夜逡巡,终究也无济于事,然而这就是现实。
就如同我的生活分野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我的灵魂也时常穿梭在两个不同的世纪。一个是日夜分明欣欣向荣的商业时代,一个是黑白颠倒毫无规则的鸿蒙时期。在这个永夜如昼昼如永夜的时代里,我似乎就是一个见不得阳光的吸血鬼,只有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变得清醒,才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无人的街头。只要夜色还没有黎明,心中的魔鬼就会让我持续抗争,没有丝毫的睡意,即便是孤独了疲惫了,也要等到晨曦的微光才能让我睡去。
于是在过去的几个春秋里,在那个单身狗的世界里,耳边永远都是机器的轰鸣和让人困顿的时代套语,每一天都在失眠的夜晚和昏沉的白日里度过。而另一个世界里,恰好是颠倒的日夜,在这样的混乱的节律之下,我依然能够切换自如,毫无违和感。
我总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就这么度过,总是急切地盼望着有一天彻底地痊愈了,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临时工的身份,让我奋不顾身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我坐上离去的火车,唱着胜利的歌谣,踏上新的征途。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然而那个动人心魄的时刻至今都还没有来,似乎也不会来了,因为我已经老去了,因为时间的流逝已经折损了我的意志。一天天,一年年,我奋力地用自己的意志支撑来假装为一个划时代的创造披上皇帝的新衣。时光无言,落雪无痕,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牢笼坐的久了也会习惯,哪怕有一天命运的天使推开了我的窗栏,告诉我新的生命开启了,恐怕我也无法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光芒。
我什么都没有了。
4
我的日子就这么一直消沉的度过,当然,只是在这个单身狗的世界里——然而这却占据了我生命中大多数的时间。我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让这种生活持续下去——就像这里我身边的每个人一样,每天沿着固定的轨迹,窝在一个固定的办公室里,踩在一个固定的地板砖上,坐在一个固定的座位上,对着一台固定的电脑,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固定而无用的工作——消磨时日。
一辈子也没那么长,很快就能过去了,痛苦也不会太远,转眼就会消失在尘埃里。更何况,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幸福,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没有忧虑,人生如此,何等的惬意。不必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只要过好眼前的生活就足够了,没有欲望就没有忧愁,何必要自我设限,偏要过的和别人不一样。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跟我又有何干,再大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去操劳,何苦劳心劳神,烦恼了自己。
饶是如此,生活也该圆满了。尽管我是一个外来者,但是融入到一个如此简单的环境中是何等的容易,廉价的欢乐并不需要你付出太多。
继续着固定的轨迹消磨时光似乎也不会流落街头,毕竟我还捧着一个众人艳羡的铁饭碗,永远都不会没饭
吃(虽说未必),生活不会太好,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该知足了,就这样吧。
生命的价值也许会就此定格,未来的每一天都已经有了固定的格式。不会有太大的惊喜,也不会有莫名的惊吓,只要自己过的小心,不要一不小心死在自己的手里,那就足够,就这样吧。
工作虽无用,反而让人得心应手,不必计较得失。许多年之后,也许回想起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比起那些每日艰苦奋斗最后一无所获的人们来说,总归还是收获了不少的安逸,就这样吧。
就这样,如同一个被人蓄养的宠物一般,安静地度过残生,就如同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大多数人一样,籍籍无名地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创造历史,填充历史,消弭历史,默默地接受历史赋予的宿命,没什么不好。
也许大可以不这么消极,毕竟有很多成功的先例,可以踩在别人的肩膀上,沿着先行者的足迹攀登高峰,也许有一天真的能践踏别人,摆布他人,做一个所谓主流社会的精英,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碍,没什么不好。
5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气话,而是,对,现实。
之所以找这么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地方住下来,原因也许有很多,但最重要的还是为身体考量。
除了以往冻伤的双脚还在慢慢地恢复之外,其他的零件也开始损耗了。日夜沉浸在机器的噪音和封闭的环境中,已经让身体不堪重负。夜晚失眠,白天嗜睡,永远无精打采似乎已经是常态,身体也永远处于一种这种状况下哪怕我有再多的想法也得先考虑身体是否吃得消。
这个时候我最希望的,还是到不远的乡村里找一个宁静的居所,静谧的只剩下虫鸣鸟叫,清新的只有花草和风香,夜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能够让人彻夜安眠。哪怕在这个小城里有再多的不愉快,到了那些宁静的村落里,就什么都不用去想了。
不成功的人总是有各种矫情,嗯,就算是吧。世俗的成功充满了功利的色彩,然而那些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效了,对于缺乏健康的人来说,恢复健康就是最大的成功。就像电影里的狗熊的熊、牛顿的顿来说,能活着,生活在爱和被爱里,就是最大的成功。
最起码,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好好的睡一觉,比什么都好。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