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血
雪中血
温暖的火光充满了屋子,祖父深深吸了一口烟斗,有徐徐吐出。烟雾笼罩着他和蔼的面庞,他满脸放松。
屋外夜色沉沉,狂风席卷着未落地的飘雪,屋内暖气洋洋,光阴斑驳。墙上的猎枪上镌刻着一排牙印,仿佛在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一声狼嚎把猎人从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猎枪。摇曳舞动的火光映在猎人沧桑的脸上,却化不开他紧蹙的眉头。
他已经追踪这两匹狼一个星期了。在大约一个月前,它们就成了他仓库的常客,一秋的积蓄少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本应随狼群离去的它们,不知为何要留下来迎接这死神一般的季节。
猎人拍掉了斗篷上的积雪,判断到:他离那两匹狼还有一段距离。
深绿色的针叶在清冷的月光下有些阴森可怖,雪地上沾满雪的虬干如一具具白骨噬人心魄。借着微弱的月光,猎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寒冷的风灌进肺里,他感到丝丝铁锈般的甜味。猎人只好停下来休息,他喘着气,附身抓起一把积雪放入嘴里嚼动,然后又咽下去。他犹豫了一下,从背包里取出肉干咬下一大口,边嚼边计算着:他只剩三天的干粮了,还要预着返回时的消耗,必要时,它也是诱饵。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又动身了。
不知多久后,天空开始微微泛白,森林中的“痕迹”越来越多,脚印,折枝,骨头无一不告诉他狼窝已近很近了。他端起了猎枪,右手食指轻轻摩擦着扳机,仿佛在安慰越来越急躁跳动的心脏,猎人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口水还未落入腹中,一道黑影闪过,腥臭气味扑面而来,猎人下意识横枪在胸前,须臾间,一股巨力传来,他被撞翻在地。猎人反应过来,是狼。现在,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对调了。
那匹狼死死得咬着枪托,疯狂地甩着身子,它满脸凶狠脸上的灰毛被凝固的血肉簇成一团,后背结冰的伤口又被撕裂开,开始流血。
猎人心头一条跳,但多年养成的冷静促使他扣动扳机,“砰”一声巨响划过森林,震落下树上些许积雪。狼被这一声所震慑,顿时松开了口。猎人抓住机会猛地把枪从狼嘴里抽了出来,随即又借势用枪托狠狠地砸在狼的脸上。
犬科类动物素有“铜头铁骨豆腐腰”一说,猎人双手虎口也被反震得一阵发麻。尽管如此,那狼还是悲鸣一声,被砸得翻到在地。
猎人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后退的同时,不停的用余光观察着另一匹狼现在身在何处。
他慢慢与狼斡旋着,尽量把它引向开阔地,须臾间,狼化忽地扑了上来,猎人不暇思索,便身体后倾,一腿甩出,踢在狼身上。狼被踢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浑身沾满了银白色的积雪。
“砰”森林里的宁静再一次被打破,猎人看着远去的狼,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种距离,猎人不可能打偏。他只是忽然想起,这两匹狼在这雪地里坚持的原因是什么。
炽热的鲜血如一朵红梅绽放在雪地里,猎人不禁去想:狼是否也会有鲜红如血的情感呢?
他迟疑了一下,又跟了上去,他紧紧跟着脚印。在树阴缩短到原来的三分之一时,他在一处山坡的背风面看到了一具布满牙印的狼尸,它只剩骨架和散落的皮毛,上面布满了被噬咬过的痕迹,现在,他终于明白另一只狼到底在哪里了。“吃掉同伴的尸体”这在狼群中十分正常。
再向前,一个隐蔽的灌木丛间,猎人发现了狼窝:一个小小的土洞。
洞内,狼静静地侧躺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带有血迹的腹部一上一下起伏不定,周围散落着残破碎裂的骨头,两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爬在狼的腹部。那是两只不足月大的幼崽,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又努力向前拱着,借此获取一丝温暖,它们满足的吮吸着母亲的奶水,微眯着双眼,全然不知道危险在靠近。这匹狼是一只母狼,刚刚分娩完的母狼,她是一位母亲。
猎人忽然明白了,他明白了一切。
母狼似乎已经知道他最后会追来,她艰难的站起来低着头,向着猎人呜呜地哀鸣,像是祈祷又像是乞求。
猎人叹了口气,但仍端着枪,瞄准着她,他慢慢伸手向自己的背包,取出来大部分的肉干,放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她抬起头望向猎人面色平静而安详,温顺得好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狗。猎人的手慢慢放松了,他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他看到了她双眼中闪着湿润的荧光,他想:那只是融雪吧……在猎人完全消失在翠绿的针叶林与雪原交界处时,他听到 了一声悠长的狼嚎,这声狼嚎多了许多平时没有的东西,拉的很长,很长,仿佛在送他离去一样。
应该是风雪吹进了眼,他在一片晶莹朦胧之中,他看到了那个遥远的南方小镇上袅袅升起的炊烟,闻到母亲最拿手的 剁椒鱼头的香味,听见妻子微笑着将新衣叠起时哼的那首民谣,风雪吹入他怀中,他轻轻交臂,好似将兴奋着喊着“爸爸,爸爸,你回来啦”,一路奔跑,一点也不怕手中的糖葫芦掉落的女儿抱紧。四月的柳絮洋洋洒洒的飘向远方……
来年开春时,男人们向北方的森林出发,谁也没发现他们之中少了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一个猎人,追赶着猎物来到了一个营地,他发现这里已经人去巢空,而这个粗心的主人,走时不仅遗落了许多去年攒下的秋货,还忘记将仓库门锁好,里面已经全被狼糟蹋了。
就在这个猎人离去时他听到了连续的三声狼嚎,第一声悠长沧桑,却又柔和,另两声稚嫩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