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丨燕燕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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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妹，二妹，吾等休矣。”

声音亲切而悲伤，我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就见一个身着衣锦襞衣，身材高挑，肤如凝脂的美女，挑起珍珠卷帘，踉踉跄跄朝我奔来。

她一把搂过坐在床上的我，泣不成声:“我们……我们的……完儿，州吁弑之矣。”

“啊——”我顿时昏死了过去。

“二妹、二妹，你醒醒，二妹，你醒醒呀……”姐姐声声悲呼，渗入我的意识，拉开了我的眼睑。晨曦透过窗帘，打在水晶玉璧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却似数以万计寒光闪闪的银针向我刺来，痛得我浑身颤栗。

“姐姐……姐姐呀，我……我们的完儿，善良敦厚过也，方亡己矣。”我双手拍打锦缎被面，放声大哭。

“我们教公子完礼仪贤德，卫庄公却宠州吁行六逆，且公刚愎自用，吾等及大夫石碏谏言去祸，弗听。庄公逝，完即位，州吁骄奢淫逸，桓公二年他被发派边远之地。然，州吁非善类，此亦祸患也。”庄姜言及此，已是泪如雨下，稍歇又曰:“吾悔之晚矣，吾未力谏卫桓公弑之，其却弑君夺位也。”庄姜哭得梨花带雨，我亦悲从心来。

庄姜乃齐国人，是齐庄公的嫡女。她与齐国太子得臣乃一母所生，天生丽质，巧笑令人心动，美目顾盼生辉。卫庄公娶她，一是贪其美色，更是为了日后若卫国与其他诸侯国发生战争，能得到大齐的助力。然，庄姜久久无子，庄公以此为由，实则喜新厌新，又娶陈国国君的女儿。

我就是陈文公的女儿，名戴妫，姐姐厉妫嫁给卫庄公，我随厉妫陪嫁而来，自然成了庄公的媵妾。姐姐生子孝伯，早早夭亡；后来我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名曰完、晋。

后宫之中，庄姜母仪天下，身为小妾的我十分欣赏她的温良贤惠，还有满腹才华，长子完儿出生不久，我请求卫庄公同意将公子完交由庄姜抚养，庄姜欣然应允。她将我儿视为己出，按嫡长子继承制，完儿被立为太子。

然，后宫美人多矣，卫庄公特别宠爱嬖人娴始，娴始生有一子，名州吁。卫庄公十分宠爱这个暴戾好武且骄奢淫逸的儿子，一味放纵他为所欲为，庄姜则十分厌恶他。可是不管庄姜如何劝说庄公要爱子有度，要为家国安危着想，可庄公仍一意孤行。

我们姐妹俩盼有朝一日太子完登基，就劝说他务必铲除州吁这个祸害，还家国以安宁。公元735年，卫庄公去世，完儿即位，名卫桓公。哪料他才当了16年的君主，却被其恶弟州吁所杀。

我们姐妹俩不知哭了多久，我只觉大脑像灌了铅似的昏沉，我看见庄姜的眼睛红肿得像水蜜桃，她抽泣着从怀里掏出白手绢为我拭去脸上的泪痕，又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二妹，州吁这个乱臣贼子，极有可能诛杀桓公之母，你速回陈国避难为妥也。”

“你呢？姐姐，你怎么打算？”

“吾不能弃卫桓公之灵而去，”庄姜泪中带笑，“若州吁绝我，岂不正好可在九泉之下陪吾儿乎？”

我的泪又哗哗哗地倾泻而下。

在庄姜的催促下，我穿戴整齐，梳洗完毕，望着房间东面墙角完儿小时候弹过的古琴，我又哭得不能自己。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庄姜一边抹泪一边抓起我的行李就往后门走去，“我已安排好马车在郊野等候。”

来到郊野路旁，幽香扑鼻，一抬眼，高大的玉兰，满树都是洁白如玉的玉兰花，我和庄姜却被花树旁一双展翅自由飞翔的燕子吸引，它们忽下忽上，呢喃低语，我们相视一笑，却是满面泪痕——燕燕双飞，可我和庄姜却要生离，也许此生此世再也不能相见。

“快走！”庄姜声音有些哽咽，她将我推上马车，又交代马夫，让务必快马加鞭护送我平安回到陈国。

坐上马车，我凝望庄姜，她泪如雨下。少顷，我缓缓拉上车帘，大哭失声。

“哒哒哒、哒哒哒……”，马蹄声声敲打着我的心，我的泪更汹涌了，泪水奔流成河。

回到陈国，父君母后和兄弟姐妹们极力宽慰我，而我日日思念我的好姐姐庄姜。第三天，收到卫国使者送来的信，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绳缄，掀开上下两片鲤鱼形的木板，取出竹简，映入眼帘的是我熟悉的娟秀的字体。这是我亲爱的姐姐写给我的！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我不禁潸然泪下，我与她多年交好，惺惺相惜，情同姐妹，也曾燕燕双飞，如今却……

泪眼婆娑中，我望向窗外，仿佛看见我的庄姜姐姐正站在那株桃花下对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冲进庭院，哪有她的身影？

失落之极，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她独自久久伫立在郊野路旁泪如雨下、满面淌泪为我送行的伤心模样。顿时，我的心碎了一地，抱树而哭。

回到房间，我给庄姜复信，差陈国使者送之，可左等右等等了半月有余仍不见庄姜的复信，莫非……莫非她已经……我越想越害怕，恨不得变成一只燕子飞回卫国探个究竟。多少个午夜梦回，我泪湿枕巾。

同年九月，我得到一个大好消息，母后说:卫国州吁带着他的心腹石厚前来我陈国求见桓公，陈桓公让子鍼带他们到太庙里相见，又安排武士在庙里等候。他们刚一进庙，正要向陈桓公行礼，就听子鍼高喊：“周天子有命，只拿弑君贼州吁、石厚二人，余人俱免！”旁边的武士们遂一举拿下州吁和石厚，两人不明所以，挣扎着大呼:“放开我！放开我……”

这时，子鍼拿出一封血书，朗声读了起来:

外臣石碏百拜致书陈贤侯殿下：
卫国褊小，天降重殃，不幸有弑君之祸。此虽逆弟州吁所为，实臣之逆子厚贪位助桀。二逆不诛，乱臣贼子，行将接踵于天下矣。老夫年耄，力不能制，负罪先公。今二逆联车入朝上国，实出老夫之谋。幸上国拘执正罪，以正臣子之纲，实天下之幸，不独臣国之幸也！

至此，州吁和石厚方知自己中了石碏的计，怒骂石碏“老狐狸”。原来，州吁弑兄自立为君，加上喜欢用兵打仗，让国之不宁，朝野上下不满州吁的呼声越来越高。为保州吁君主之位，其谋臣石厚向自己的父亲石碏请教，如何安定民心？石碏说：“若能奉周天子之命为君，民众就会顺从，君位即能固也。”石厚问：“怎么才能够见到周天子？”石碏答：“陈桓公与周天子相交甚密，而陈、卫两国关系不错，如果去朝见陈桓公，求他向周天子请命，州吁君位即能安也。”遂，石厚跟随州吁直奔陈国………

陈桓公只想把吁、厚二人当场给杀了，以效石碏之托，亦报二人合谋杀死陈国的亲外甥卫桓公之恨。子鍼却说：“且慢，石厚乃石碏亲生儿子，不知石碏决心若何？”

于是，陈桓公将州吁、石厚囚禁于陈国的濮地，并派使者去卫国征询石碏意见。

两天后，母后告知，陈国使臣带回消息，州吁将由卫国右宰丑杀之；至于石厚，朝中大臣们一致认为从犯应该从轻惩之。然，石碏大怒，说石厚为州吁出毒计弑国君，罪该一死；如今大家顾及老夫，老夫只有亲手诛杀贼子了。遂家臣獳羊肩请命，由他到陈国杀石厚。

不日，右宰丑、獳羊肩前来陈国濮地，分别杀死州吁、石厚。大臣石碏大义灭亲之举，令诸侯各国钦佩之至。

而后，我回到了离开278天的卫国，与我的庄姜姐姐重逢！我俩喜极而泣，彻夜长谈……原来那半年里，州吁当权，恐深得民心的庄姜，在朝野中有不利于自己的言行，遂将庄姜软禁于后宫之中，不得离开后宫半步。

卫国之内一时无君，大夫石碏考虑卫庄公其他儿子要么是身份更低微的妾所生，要么年龄太小，遂决定拥公子晋为君。次年，即公元前718年，石碏从刑国迎我的次子公子晋回卫国为君，名号卫宣公。

然，卫宣公贪恋女色、淫乱荒诞。在其父卫庄公于公元前735年去世后，即与父君的姬妾夷姜私通，生下公子伋。当时，卫桓公看到弟弟居然与庶母乱伦，完全不顾卫国形象，一气之下把公子晋连同夷姜赶到邢国去了。在邢国，夷姜又给公子晋生下两个儿子，名曰黔牟、名曰顽。

公子晋成为国君卫宣公后，任夷姜为夫人，把公子伋立为太子。

公元前718年，公子伋十六岁，卫宣公为他求娶齐国的长公主宣姜为妻，当听到到齐国求婚使者回来说，宣姜有绝世之美，他想将儿媳据为己有。

迎亲之际，卫宣公派公子伋出使宋国，自己取代公子晋与宣姜成婚。自从娶了宣姜，卫宣公天天在新台寻欢作乐，不务朝政。

卫宣公废夷姜任宣姜为夫人，宣姜连生两子，名公子寿、公子朔。卫宣公爱屋及乌，宠宣姜之子，薄公子伋。公子朔生性恶毒。

眼见卫国朝堂又将是一场兄弟残杀，腥风血雨，我和庄姜极力劝吾儿卫宣公，但他丝毫不改其淫乱之性。呜呼，国必乱、必衰矣！

我与庄姜姐姐只想寻得一处清净之地，不问世事，共度余生。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庭院内红的、粉的、白的、紫的、黄的花，竞相绽放，招蜂引蝶。

一日，阳光明媚，我与庄姜姐姐不禁在花间起舞。这时，两只燕子翩然而至，在我俩面前一边飞翔一边鸣叫。

我夺口而出:“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庄姜笑曰:“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我俩依旧舞步未停，异口同声:“燕燕于飞，下上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