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书香津津有味(原创散文集)人间烟火

远去的“宋六山”

2025-06-21  本文已影响0人  度口

一、美丽的宋六山

      坐在康美村边上的“老爸茶”店前,看落霞远飞,望残月斜阳,听鸡飞狗叫,享秋日暖阳。去拾一段“宋六”的往日时光。

      曾听老人们说:日本鬼子侵略海南岛之前,也就是一九三九年二月十日以前的宋六市并非“宋六市”,而是“宋六山”。那时的宋六山纵横十里、山清水秀、碧绿如玉。是一处百鸟唱晚、百兽聚会的原始山林。也是泉水叮咚、绿叶遮天的大氧吧。更是宋六人民赖以生存的一方净土。   

      欲问“市”和“山”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两者最大的不同是:“市”乃车水马龙的喧嚣,“山”是百曽共享的乐园。一字之差,质感有别。两者欲取其一,我愿取其“山”,因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其时的“宋六山”,木秀于林、鸟鸣于野。常见野兔和黄猄在山中出没,还有黄鼠狼(狐狸)不时的跑到山外给鸡拜年。一句话,那时的宋六山生态平衡,人蓄共存,是大自然的馈赠。

      山中还有两人环抱、高耸入云的赤兰、山竹、牛酸、白海棠,荔枝,龙眼,波萝蜜,沉香等一众乔木。据说山棯果(萝尼)也有长到数米之高的。山中的野果总是那么任性的长着,琳琅满目、四季多馋。故牧童们常唱道:“饲牛仔,不识饿,吃到山尼吃到茤,吃到牛酸到墨旦,吃到赤兰才知没”。一年到头,四季轮回。

      待到莺飞草长,山中还有甜菇和竹笋窜窜而生;当食的药材和野菜更是随手可摘,用小孩子的话来形容,很像孙悟空治下的“花果山”。若逢秋雨后,欲引唐代诗人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去修饰它的美丽也不为过。总之,旧时的“宋六山”实在有点美不胜收。

      然而,如此美好的一切都毁于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九一八”以后,日本鬼子强占了我们的家园,宋六山也在他们的铁蹄之下。他们借着“东亚共荣”之名,行其“侵略他国”之实。所到之处皆推行反人类的“三光政策”。蹂我土地,杀我民众,烧我民舍,奸我民女,掳我民财,刮我民脂,丧尽天良。必然引起世界共愤,华人共诛之。更为海南人所恶之。

      提起战争,不禁使我想起了六十年代曾看过的一部《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苏联电影。该电影描写一群本皆坐在教室里享受青春、品尝甜品的女孩,却在一个静悄悄的黎明,在深山老林里遭遇德国鬼子而血染山林的故事,故事叙事恢宏,情节悲壮感人,诉说着战争的残酷无情,看后使人淆然泪下。

      它使我想起了中国人有一句比较“Man”的话叫做:“战争让女人走开”。意思是说战争是男人的游戏,与女人无关。中国还有一句话俗语叫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匹夫指的仍然是男人。历史上的“赤壁怀古,草船借箭”描写的都是老爷们的事。

      人们常说“女人如花似玉”。谁能存心毁玉?又有谁能忍心看花谢?如果有,肯定不是中国男人干的事。而那部影片所描写的正是战争将一群女人卷入其中的无奈。那些可爱的女孩在本该做梦的年纪却因战争而香消玉殒了。这是战争的残酷,是豺狼的无情!

      一九三九年二月十日,日本的铁蹄无情的踏上了海南岛,随后又踏进了宋六。并在昌洒和文教之间修起了三座“炮楼”。一座位于宝寮园村圮,一座位于文教尾村后,一座位于昌洒市附近。炮楼之间连着一条公路。公路一直伸至海口,路上炮楼林立。像老虎的血嘴吞噬我们壮丽的山河。

      企图阻挡抗日游击队的沿途伏击,万恶的鬼子在其公路的两旁实施了“坚壁清野”的“三光政策”。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将一座美丽的宋六山砍平了。虽然山在怒号却挡不住日本人的丧尽天良。从此宋六再无“宋六山”,仅存一片“宋六坡”。一山一坡之变,诉说的是宋六人民的血泪史,也是日冦占领中国,残踏海南的侵略史。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宋六人民也不例外。

      自从日本人占领海南之后,宋六山儿女们陆续的从亚南回到海南参加抗日,两党组成了广泛的统一战线,同仇敌忾,共同亮剑,谱写了许许多多家喻户晓的抗日故事。有一次,有一个鬼子企图到村里强奸妇女,结果被康美村的三位青年活捉了。此事长期传为佳话。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宋六人,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为赴国难“俯首甘为孺子牛”,为抗战而默默无闻的做出贡献。其中的某些人还被后来的历史误解了。但是在民族大义面前,他们仍然无怨无悔!甘当无名英雄。对于他们,我们只能用那首“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可知道你为了谁”的歌词来祭祀和缅怀他们了。感恩他们用生命为我们创造了今日之和平!

二、风雨宋六山

      一九二七年仲春,人们刚刚过完春节,一场“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的农民运动便将一向寂静的宋六山变得热闹了起来。宋六山方圆十里的村民们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举起了反帝反封建的大旗,自发的组织起了“农民协会”。康美村就有一大批的年轻人成了“农会”的会员。其中的林鸿利、苏家应、林尤应(林李明)、林尤茂、林尤章、林尤深等年轻人成了农会中的骨干力量。

      农会的会员们胸怀理想,在文昌县东那个地方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运动,目的是动摇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根基,建立一个“耕者有其田,人人有饭吃,没有贫富差别的大同世界”。

      据说,那时候的宋六人民革命热情十分高涨,革命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革命几乎成了年轻人的一种时尚。所以,一个小小的康美村就有二十多位年轻人同时间走上了革命道路。他们高唱着“打倒列强,还我河山”的革命口号。在文昌的县东砥砺前行。

      可是,正当革命运动风起云涌之时,蒋介石却背叛了孙先生领导的民主革命运动,并一手策划和实施了白色恐怖的清共运动。全国各地无数的志士因此而惨遭杀害。一时间的宋六山也是一遍腥风血雨。许多无辜的同志惨遭敌人的杀害,其中康美村就有几位年轻人倒在敌人的屠刀之下。但是,白色恐怖吓不倒有志的年轻人。哪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

      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康美村还是有五位年轻人义无反顾的走进了革命根据地。参加了党的组织。在王文明、杨善集、冯平等琼崖特委的领导下与国民党反动派展开了殊死的斗争。

      也是那一年,十七岁的林尤应(林李明)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家乡。从一名热爱“海南八音”的文艺青年变成了一名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成了战场上一名出色的吹号手。从此开启了他不一样的人生。

      然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行动。”甚至是抛头颅洒热血的生死之事。

      事实也是,不久海南的许多根据地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革命进入了全面的低潮时期。在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为了保存革命的火种,度过可能到来的漫长寒冬,组织上只好决定化整为零。因此他们只好回到自己比较熟悉的宋六山来重整旗鼓,继续战斗。

      可是,那时候的宋六山,同样处在白色恐怖之中,国民党派出特务到处追杀革命志士,不少同志惨遭杀害。为了保存实力,从根据地归来的苏家应、林李明、林尤深、林尤章、林尤茂等人只好悄悄的躲进宋六山茂密的林子里,过着大地当床,蓝天当被,树叶当棚、野果充饥的艰难生活,与敌人展开殊死的斗争。

      在山中,他们与蛇蝎为邻,与蚊虫共处,与病魔和饥饿展开顽强的斗争。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好在康美村是革命老区,群众基础比较好、为他们严守秘密。真诚相助,使他们在险象环生的环境中存活下来。可以说宋六山是一座英雄的山,山里的一草一木见证了发生在山里的故事。

      其实以前的宋六山也只是一座无名的小山。山中无仙也无龙,正式的地理杂志里没有关于它的描述,度娘也不认识它。不过无名的宋六山也有其出彩的地方,因为距离它几公里的地方就是有名的“宋氏祖居”和抗日名将“郑庭笈的故居”。

      一年四季,山常靑、水常绿,依山傍水的棘竹和漫山遍野的椤尼(山稔果)是山中的特产。山中长着的甜菇和竹笋更是一道最好的菜肴。战争年代它是游击队员们的粮草之一。

      还有高低相扶的树木更是阻击台风和藏人藏物的天然屏障。除此之外,宋六山还有丰富的水源,两条川流不息的小溪绕着村庄潺潺而下,在南边低洼处汇入了文教河。一条在村的西头叫西排沟,另一条在村的东头叫东排沟。

      不管天气多么干旱,那两条小溪从未断流过。它灌溉了坑尾村东西两排几百亩肥沃的农田,由此养活了一百多户的人家,使周边的人民安家乐业。也因此,康美村的人们不管走出多远,都要落叶归根。

      农人常說“三月三,棉胎拾起挑”,意思就是说过了三月三天气就变热了,再也不需要盖棉被了。可是一九二八年那个春天来得慢一些,三月三过后,天气仍然一惊一乍的,一场“倒春寒”将山里盛开的荔枝花和海棠花吹落一地,山间的湿气还是阴阴的。到了晚上,天气还是有点冷。

      就在那个阴冷的山间,有一位衣单裤薄的年轻人卷缩在阴冷的地上,底下垫着一层薄薄的的稻草。身上盖着一条补满补丁的披幅,骨瘦如柴。在他的卧铺旁边散落着一些吃剩的山薯蒂和野果的种子。看得出来他巳经很久没有吃过主食了。由于饥饿、寒冷和湿气入侵,他身上长满了许多冻疮,痛痒难耐,几乎坚持不住了。此人正是林李明,一位未满十八岁的年轻人。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此时此刻,鸟已归巢,牛已入栏,鸡将唱晚,唯独他们几人有家难回。他们又要在山里度过漫漫长夜了。这一切他都已经习惯了。因为他和他的几个战友已经在宋六山里风餐露宿几个月之久了。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只好与蚊虫为伴,与蛇蝎为邻。每逢月圆之时,他总会加倍的想念家中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妹们。

      即在此时,他听到了附近有人赶路的脚步声,而且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了。于是他屏住呼吸,细心的观察着山中的动静。看到是文教尾树联婆从田间走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树联婆爬上了一棵牛酸树。顺手摘下树上的枯枝,原来她是来拾柴的。树联婆是“文教尾村”林树联公的妻子,也是他的宗亲,按辈分她叫她阿婆。于是他热情的与阿婆打了招呼,正欲寻求树联婆的帮忙。

      “阿婆呵,天都晚了你还过来拾柴哦?你树联公的身体好否?”看来眼前的年轻人情商还是很高的。

      听到有人叫她,阿婆遁着声音望去,看到了躺在棘竹山里的年轻人,回应道:“阿婆是来牵牛入栏的,顺路拾些柴火回去。你是谁屋的侬哩?做乜睡地上哩?天暗了,快回家吃饭啦,免得父母挂心啦。”

      “侬是康美村鸿煌的大仔林尤应。有国民党特务蹲在侬的屋圮欲想捉侬,回去就没命啦。所以不敢回。”

      “哦,你是鸿煌哥的大仔尤应呀?我识你爸你母。你爸会挖“麦雪”,你母会饲鸡,在康美村是出名的。你不是和家应、尤深、尤章、尤茂等人相伴参加农军了吗?乜时候又回来的?”阿婆惊讶的问。

      “阿婆啊,侬也识你。你是树联公婆,侬妈常常提起你。我们是同一个祖公的人,侬的公早前就生活在文教尾村。后来才搬到康美村的。侬回来几个月了。现在是革命低潮时期,处处都有特务捉人。经常有人蹲在侬的屋后,想捉侬去坐监。听说捉后的全杀头了。所以侬是有家不能回,也不能告诉爸妈。今天偶遇阿婆,阿婆千万不要跟人讲侬藏在山里哦。”为了让阿婆听明白,他又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之所以敢于冒险暴露身份有求于阿婆是因为他相信阿婆是善良的,康美村的人都是善良的,一定不会告发他。

      “侬有一事想问阿婆帮个忙。身上生疮疖,你知有乜草药能治否?另外侬的肚子好饿,很想吃碗蕃薯粥。”

      “蕃薯阿婆家多的是,每年都吃不完,余下的还售给了东郊人。等到天黑后我给你拿些来,到时候我放在蕃豆田里侬自己去拿。咱村就是蕃薯足,蕃薯可是穷人参哦。饿了侬就去阿婆的蕃薯田里挖,不用客气。”

      听阿婆这么一说,年轻人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离家近一年了,他实在是太想家了。尤其是在家门口的宋六山里躲藏的半年来,他几过家门而不入,时刻都在牵挂着家中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妹们。但是为了革命,他忠孝难两全。

      于是他又忍不住的对阿婆说:“阿婆啊,侬对不起侬爸侬妈,真不该让他们为侬而担惊受怕。但这也是被迫的呀。我们这代人生不逢时,既有内忧又有外患,又是割地又是赔款的,国不成国,家不成家,这也是官迫民反的呀!如果有好日子过,谁想“走山躲篮”的去做革命呢?古人早就说过:“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这点道理谁都知道,革命是要流血牺牲的呀。但是我们之所以舍身闹革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子孙后代建立一个民主富强的国家。在那个国家里“强不凌弱,众不欺寡,富不侮贫,贵不傲贱,权不腐败,耕者有其田,人人有饭吃。你讲这样的社会是不是很好呀?”

      “哦,这样的社会真是好,不知乜时候能做成哩?阿婆这辈子欲得见否?”树联婆一边认真的听一边好奇的问。说这话时,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几声鹧鸪声,这是他和尤深的接头暗号。与他一起从根据地回来的苏家应、林尤深、林尤章、林尤茂等人也藏在山中。于是他爬了起来,消失于茫茫的大山中。到山的另一处去了。

      那一夜,天阶如水,夜是那么的长。他们几人聚在一起筹划着下一步的行动,等待天明。

      在山里,除了猫头鹰在叫外,不远的村庄里,不时的传来了狗的叫声,估计又是“白狗”们入村捉人了。此刻他们最担心的是鸿利叔的安危。鸿利叔是农军中东线做战的一名指挥员,是“白狗们”重点的抓捕对象。

      下半夜,山林终于静了下来,静到可以听见虫子交配的声音和竹笋拨节的声音。此时,他们才想起树联婆的蕃薯粥来。摸到花生地里取回树联婆偷偷放在那里的蕃茨粥,饱饱的吃了一顿。想不到的是,细心的树联婆还送来了民间敷疮疖的“米汤泡飞机草”的单方药。将它贴在伤口处舒服了许多。

      几个月后,在树联婆的悉心照料下,林李明的身体慢慢的好了起来。不久,在组织的安排下他和家应、尤深仨人悄悄的坐船去了阿南,从此开始了他们各自不同的后半生。到阿南后不久苏家应去了新加坡谋生,一个人孤独的熬到了晚年,于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才落叶归根。林尤深去阿南后在泰国娶妻生子,后又移民缅甸,客死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因为“父母在不远游”的林尤章、林尤茂后来在家乡被国民党残忍的杀害了,他俩的灵魂永远的安放在“宋六山”里。

      唯有林李明到阿南后继续寻找党的组织。并在党组织的帮助和同村人的资助下回到了上海民智中学读书。继续参加学生运动,期间坐过国民党三年半的牢。在九死一生中经历了考验而成长为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坚定不移的践行他的“众不欺寡,强不凌弱,富不侮贫,权不贪腐,耕者有其田,人人有饭吃”的理想国目标,并为其奋斗了一生。

      解放以后,已经成为党的高级领导的林李明始终不忘初心,不忘那个树联婆和哪些与他出生入死的烈士们的母亲,逢年过节他都会寄些钱回来分给树联婆以及那些为革命做过贡献的“保垒户”们,他以“滴水之恩 当涌泉相报”的美德践行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不老精神。

      如今的宋六已是一座新城,旧时的伐木声巳然烟远。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独不变的是先烈们的灵魂仍然在山上潜行着,他们的笑脸像漫山的山棯花一样在春天绽放着。他们的夙愿变成了今天丰衣足食的现实。在党的领导下宋六山的明天会更好!(根据村民口述整理)

                                林道津

                          2025.6.22于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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