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学从刊文字゚灵感💋野草诗会

宋立中 | 闲隐与雅致:明末清初江南士人鲜花鉴赏文化探论(二)

2019-09-21  本文已影响0人  孟馨宁

作者简介:宋立中,历史学博士,福建师范大学旅游学院副教授。

文章原刊:《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

江南士人鲜花鉴赏理念之诗意表达与体悟

  中国古人对于景观等的审美理念与西方不同,多强调物象的意境美和人文美,而西方则关注物象本身的自然状态,强调数理关系。从本质上来说,中国文化是一种伦理文化。人与自然的关系往往被打上道德的印记,如儒家的“比德之说”。明末清初江南士人对于鲜花的鉴赏与态度典型地体现了这一思想。

  (一)江南士人鲜花鉴赏的诗意表达

  江南士人的艺术鉴赏力极高,中国台湾学者吴智和对中晚明江南茶人集团饮茶性灵生活的索隐钩沉,就充分展示了吴地士人的艺术品鉴赏能力及其生活情趣。举凡书画古董、茶艺棋道、园林设计、栽花种竹等生活艺术吴地士人无不精通,形成一个个品味相投、声气相通的文人集团。江南士人往往将鲜花的姿态与习性以某种符号意象与人类文化精神相契合,作了拟人化的描绘,即采用人类社会生活中诸事项加以比附,抽象出若干鲜花分类方法,以诗意的语言加以表达。笔者大致将其归纳为如下几类:

  1.美人论。传统文人以鲜花比美人并不鲜见。晚明寓宁文人余怀(1617-?)说:“花即佳人,月即韵人,雪即高人。既已赏花醉月映雪,即与对佳人韵人高人无异也。”⑤清初著名戏剧家李渔(1611-1679)往往语出新奇,他说:“春花肖美人,秋花更肖美人;春花肖美人之已嫁者,秋花肖美人之待年者;春花肖美人之绰约可爱者,秋花肖美人之纤弱可怜者。”⑥凡此种种,多是将鲜花的姿态类比美人,透过鲜花的外在美,挖掘其所隐含的象征意义。

  2.君子论。梅兰竹菊多被称为花中四君子,其实在江南文人作品中鲜花被喻为君子者绝非上述四种。晚明昆山人张大复评论世人俗见时,认为兰贵蕙贱,缘于兰少而蕙多。张氏认为,“兰气醇远不射[谢],而蕙艳发;兰韵长而蕙微短;等是国香,政堪伯仲耳”,并以李白、萧颖士比拟兰蕙。⑦张潮(1650-?)《幽梦影》称,“玉兰,花中之伯夷也,葵,花中之伊尹也,莲,花中之柳下惠也”。⑧张潮显然将玉兰、葵花、莲花之特性与伯夷、伊尹、柳下惠之美德相比拟。

  3.品第论。此论在江南文人文献中比比皆是。袁宏道(1568-1610)专门对诸花进行过品评。他说:“汉宫三千,赵姊第一;邢、尹同幸,望而泣下。……将使倾城与众姬同辇,吉士与凡才并驾,谁之罪哉?”他认为,将名花与众卉相混淆是对名花的不公。他列举了梅花、海棠、牡丹、芍药、榴花、木犀、菊花、腊梅等,认为“诸花皆名品,寒士斋中理不得悉致,而余独叙此数种者,要以判断群菲,不欲使常闺艳质杂诸奇卉之间耳”。并以史家董狐自比,“一字之褒,荣于华衮”。故其文命名为《瓶史》,颇堪玩味。

  同时代的苏州府人吴从先针对有好事家“以品定案”之举,即“以桃李类为艳;牡丹芍药类为名;菊类为隐;莲类为禅”等所谓艳品、名品、隐品、禅品分类法,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他说:“高才既无遗珠,寒素尚有积玉。至平为奇,由清得贵。举红蓼白萍之惨淡,即春海棠亦难居优。蒐水仙石竹之氤氲,纵木芙蓉亦致落地。逸在深山幽壑,可闻不可见者为名。托在华谷茂林,可近不可亲者为隐禅。”⑨晚明杭州隐逸名士高濂又倡“三品说”。即将幽兰、建兰等数种花卉定为上乘高品,因其“色态幽闲,丰标雅淡,可堪盆架,高斋日共琴书清赏者也”;将百合花、五色戎葵等数种花卉评为中乘妙品,缘于其“香色间繁,丰采各半,要皆栏槛春风,共逞四时妆点者也”;将金丝桃、鼓子花等数种列为下乘具品,以其“铅华粗具,姿态未闲,置之篱落池头,可填花林疏缺者也”。花中三品,“皆造物化机,撩人春色”。⑩

  4.朋友论。松竹梅被比喻为岁寒三友,尽人皆知。袁宏道认为,“取花如取友”,“入春为梅,为海棠;夏为牡丹,为芍药,为石榴;秋为木犀,为莲,为菊;冬为腊梅。一室之内,荀香何粉,迭为宾客。取之虽近,终不敢滥及凡卉”。(11)晚明清初江南著名山人清客陈继儒(1558-1639)引昔人所评的花中十友是,“桂为仙友,莲为净友,梅为清友,菊为逸友,海棠名友,荼蘼韵友,瑞香殊友,芝兰芳友,腊梅奇友,栀子禅友”,(12)聊备一说。

  5.客人论。以花为客,表明士人们对花的一种人文关怀,体现出审美主体对审美客体的一种物我交融的心理状态。陈继儒说:“园花按时开放,因即其佳称待之以客:梅花索笑客,桃花销恨客,杏花倚云客,水仙凌波客,牡丹酣酒客……菊花招隐客,兰花幽谷客,酴釄清叙客,腊梅远寄客。”他认为:“须是身闲,方可称为主人。”(13)苏州府长洲县人褚人获引《花谱》也以客为据:“牡丹为贵客,梅为清客,兰为幽客,桃为妖客,杏花为艳客,莲为谿客,木犀为岩客,海棠为蜀客……棠棣为俗客,曼佗为心客,孤灯为穷客,棠梨为鬼客,茉梨为远客,芍药为近客。”(14)江南士人多依据花的习性和姿态等加以客称,有的甚至毫无依据,只是士人们主观情绪的体现。

  6.异端论。江南士人往往好为“异论”,赏花也不例外。吴从先即以鲜花之所处环境为论,并认为“以境论花,神气绝肖”。他将诸花分为:“桂花天宫,莲花佛国,梅花仙界,隔绝人世,凡境已脱。至若水仙梨花,一切清韵则素士之明窗也;夭桃红杏,一切浓艳则公子之华堂也;海棠为靓女之妆楼,玉兰为高人之杰阁。”他颇为自信地认为“由此而推,一一配合,拟境得神,自足花中快论耳。”(15)戏剧家李渔对花木之事非常精通,对陈言陋说往往不屑一顾,他说:“芍药与牡丹媲美,前人署牡丹以花王,署芍药以花相。冤者!予以公道论之: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牡丹正位于香国,芍药自难并驱。虽别尊卑,亦当在五等诸侯之列。”(16)

宋立中 | 闲隐与雅致:明末清初江南士人鲜花鉴赏文化探论(二) 持不同看法的也大有人在。清初苏州府太湖厅人石庞说:“昔者,茂权之爱莲也,以莲为花之君子;渊明之爱菊也,以菊为花之隐士。和靖爱梅视同美人。众人爱牡丹,尊为富贵。予谓:‘不然’。莲也者,佛性空……是莲为花之廉士,何以名君子?菊也者……孤芳零落……生性多疑,与世难容,是菊为花之愚夫,何以名隐士?”(17)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