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雪
千年明月
中秋后没几天,邻村男子就和舅舅把三女的嫁妆送过来,当夜,三女的父亲母亲在雾气腾腾的窑洞里忙了个不停,预备了酒菜,叫来几个本家的人,陪着亲家喝了几杯。男子和三女左右分立在地上,先称呼再斟酒,把个上席的舅舅和两个豁牙的老人喝了个脸通红,都夸这宗好姻缘,无非男人勤快,女子贤惠,再下来就是严肃的话题,婚事的具体事宜。两个人都把头埋下来,不说一句话。
婚期就在腊月初九,这对两人来说真是漫长而难熬。但事情还是有了结果,也就有了期待。这样长的时间,其实是把两个人的幸福像红薯糖一样拉长,生活的所有艰辛在可以期待的美好中,缓缓行进,慢慢品尝。
其实,过惯了平淡无奇的日子,村里人不也为此怀抱一份朦胧的希冀吗?有热情的人,只要三女家有事,还是撂下自家的事,替她们家砍柴做糕,甚至把自己家的牲口牵了来,磨面驮水,不要任何回报。在他们看来,帮了忙,沾了喜气,才落的心里舒坦。
十月中,高原上降下了第一场雪,雪大的怕人,从头天下午开始,一直下到第二天凌晨,村里的院落,田野,树叉间,墙头,磨盘,柴垛上,雪层直立着,透亮而压迫。天气还是灰蒙蒙的,没有放晴的意思,果然,早饭过后,天空扬起了雪花,不多时候,雪花变成柳絮般,一团团的下落。远山和村落都朦胧在这雪中。没有风,村落里除了飒飒的落雪的声音,剩下的就是寂静。
雪下了一天,晚上的时候,雪停了。
一早,红日慢吞吞地从迷雾中羞答答的,钻出来。这时候,村落开始有了响动,树干上的雪,在冷冷的阳光下不停地掉落。人们,需要打破雪的重围,再次打理自己的生活,把雪地扫出羊肠小道,可以猜得出家里没啥大事,只留一条能够迈开双脚就行。三女的父亲起来最早,除了把院子扫出四方,再堆出几个尖顶的雪堆,还把通往村口的路扫宽到可以过一辆驴车。村里人都知道,他的女婿今天要来,尽管路上的雪盖过了小腿。到底怎么回事?有经验的老人知道,那是女婿要送过事的粮食,就是送三四百斤麦子。此时,三女和别人的想法不一样,虽然两个村子相隔不远,可路径不好,途中要翻山,加上这雪,她的那个人能不能让人放心的下。她心里抱怨这天,抱怨这雪下的不是时候,就不由自主往村口跑,这样不知跑了多少回,结果却都是一样。总是不见那个人的影子。
到傍晚的时候,村里回来人,传来消息,那个人出事了,车子掉到村外的沟里,被送往镇上的医院里,现在还在昏迷中。这真是晴天霹雳!天色已晚,三女顾不得父母亲人的劝阻,决定去到镇上。没有办法,父亲拿了木棍,带着三女一起去。
月亮下来的时候,他们来到镇医院。医院的大夫说,人是保住了,但是一条腿需要截肢。三女瘫坐在病床上,两行眼泪滚落下来。
她像做了一场梦,然而梦的还没有一半,就给了她一个结局。手术当天,她回了家,村里人都觉得这宗婚事到今天就结束了,纷纷唉声叹气,说老天不公,生生搅和了一宗好姻缘。三女就在这怀疑的气氛里,不顾家人的劝说,还是背了包裹,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高原的雪无边无际,她从来没有觉得天空这样敞亮,也从来没有觉得生活这样踏实过,以前的她,未来就像梦,美的让人慌乱。现在呢,未来必定伴随苦难,她依然选择接受。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有一天,她回到村口,遇见了村里的二爷三爷,他们说,三女子,你是好女子,大家没有看错你。
陕北的初雪,下的很厚,很白。站在蓝天下,分明感到四处的光芒朝雪途的人聚照过来,那样温暖,那样澄澈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