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情温处|6宋煦
“朗星说你曾猜测我们得要五个月才能完事,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谁?”江宁城郊的紫萃山赏梅亭中传来一个男子得意的声音。
一个清冷的女声不愿再听他后面每日不重样的自夸,及时截住了他的话:“是是是,你是才智无双、风流倜傥的宋家家主。没有你,我们绝不能这么快成事。”
男子被止住了话头,恹了恹,很快又欢快起来:“哎呀,善善总算知道我的好了,不枉我天天念叨。”
“既然宋家主今日没有要事相商,我就先走了。”男子对面身披红袄的女子站起身来,男子连忙告饶:“别别别,我不乱喊就是了,温姑娘别走,我真有要事。”
赏梅亭中正是这两个月把方家和钱家搅得不得安宁的始作俑者——宋家家主宋煦和温善臻。
“钱家要供给万寿节的布样前天已经送达京城了。估计不出两日,钱家就会收到万寿节另选织造坊供料的消息。”宋煦有点邀功地看着温善臻说。
“这么有把握?”温善臻捧着鎏金镂刻铜手炉,漫不经心地说道。
“当然。钱家为万寿节供布帛多年,一向中规中矩,几乎没出过差错,但一直负责这事的钱家大爷因病不能再主事,钱老太爷年事已高,主事权落在了钱二爷手里。
钱二爷无大才,去年负责这事就已经是吃力了,吃了钱老太爷好一顿挂落。他自然不甘心。所以今年他把工期提前了两个月,两个月前他就大批产了今年主推的布帛——浮翠绸。”
寥寥几句话里,有多少是宋煦的手笔,应该也只有宋煦知道了。去年他便送信给她,想要得到她襄助,拿下钱家。若不是忌惮着钱家背后的两江总督府,他也不会来信问她。温善臻觉得时机未到,让他再等等,现在便是那个时机。
“你能保证他不会放弃这批浮翠绸另选其他料子?毕竟时间还足够。”温善臻对钱家的了解仅限于暗桩传来的各个消息,不如宋煦这个地头蛇。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因为没有朝廷预拨的款,钱家能挪动的钱都砸进去了。”看到温善臻疑问的眼神,宋煦喝了口热茶,继续笑着说:“你是不是要问钱家明明有汇宝钱庄,却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温善臻知道他还有后话,没有出声。她这样认真地听他讲话,眼睛晶亮有神,像极了书院里的学子。宋煦差点要忍不住觉得眼前的女魔头是个可人的小妹妹了。
“这完全是钱家和方家自己造的孽。曾有人言,只要是穿的,便有半数出自钱家。不是钱家的布有多好,而是钱家背靠两江总督府方家,在织造一行里行打压垄断之事多年。
所有的织造坊,不管产绫罗绸缎还是丝帛锦绢,都要为钱家低价供上好的良布,否则就会税赋翻倍。诸多小的织造坊被打压得存活不下去,或闭店回乡或以技艺投靠钱家。
我宋家以织布酿酒起家,本是江宁能和钱家齐肩的大户。但我祖父脾气硬,不服方钱两家官商勾结刻意打压,不愿为钱家供宋家独有的秋白锦,生意被打压得差点无以为继,气急发病而死。
若不是我父亲与你舅舅是旧友,你舅舅慷慨相助,借给我们大笔银子,恐怕秋白锦连年产百匹都做不到了。即使是这样,宋家也沉寂了许久,不复当年。宋家尚且如此,其他商户呢?只会更惨。”
想起旧事,宋煦虽表情平静,但脸色还是冷了下来:“钱家打的好算盘,一边压得各个织造坊无力周转,一边在钱庄放印子钱借给他们。被逼死的人不在少数,但也有不少熬过来的。
我先让这些织造坊的商户把银子全都存在汇宝钱庄,然后我转头就让人去以印子钱贷出来。半个月前,钱家往浮翠绸砸钱砸得差不多了,我再让商户们全部去取存银。钱家再有底子也会有缺口。
钱庄若没了诚之一字便是自断财路。据我所知,钱家把家底都掏出来了,急着要我还印子钱呢。”宋煦讽笑着又呷了一口茶。
“真乃妙计,我该庆幸你我是一条船上的盟友,不然我会很头疼。”温善臻轻笑一声,认真地道。
“难道与你这样的女诸葛为敌,最头疼的不该是我?”京中的事宋煦也知道一些,赵检因燕王受伤了,所以她来断燕王臂膀。去年与今年在他看来并无不同,但因为赵检受了伤,她要给赵检出气,所以出手的时机到了。
宋煦盯着温善臻的眼睛,心里略有不平地道:“真不知襄王前世修了什么福,竟能让你死心塌地助他。”
“说这个有什么意义?谁知道有没有前世今生呢?况且,难道我没有助你?你找我要钱,哪次我不是爽快地给了?”温善臻避开他的直视,看向亭外的腊梅花。
宋煦也不强求可以得到答案,嘟囔道:“也是,如果不是背靠着你这点石成金的财神爷,我哪敢借这么多印子钱,又不是家有银矿。对了,你让我诱钱家把今年的料子定为浮翠绸,是浮翠绸有什么问题吗?”
“浮翠绸没有问题,但方淑妃有问题。”
对上宋煦好奇的脸,温善臻徐徐开口:“当今皇后病弱,不受宠又无所出,母族式微,干脆礼佛多年,方淑妃和温贤妃轮流执掌后宫凤印,今明两年正是方淑妃负责后宫大小诸事。”
要说的人涉及到赵检,温善臻声音顿了顿,想到不少人知道此事,只是细节不为人所知罢了,又轻声继续道:“有一年万寿节宫宴上,一个舞姬臂间挽着浮翠绸在舞动时翩跹若仙,当今圣上醉酒迷蒙以为自己遇上仙女了,在宫宴后幸了那舞姬,还生下了一个皇子。
当时方淑妃正得隆宠,这舞姬无异于狠狠打了她的脸,她心中极不痛快。待舞姬产下皇子后,她收买了太医和医女,亲手用舞姬最常穿的浮翠绸勒死了舞姬,舞姬被以难产而死之名草草下葬。若不是皇帝正好过来已经看见刚出生的皇子了,小皇子也会难逃一死。
方淑妃终究心里有鬼。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宫里还是没有再用过浮翠绸,这成了她不想看见的东西,甚至她执掌凤印时,宫中也尽量少采浮翠绸。只是这不喜背后的缘由是绝不能被外人知道的,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她这个禁忌。”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宋煦对温善臻怎么知道的这点更感兴趣。
“昭阳宫有我的人。有一次,方淑妃宫里一个宫女,因为给她选了尚衣局送来的浮翠绸制的襦裙而被她杖责致死,我好奇让人去查的,还花了我不少时间。没有人会如斯厌恶一个东西。”
宋煦为温善臻的敏锐细心叹服,往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好几天没见到李行了,你那边的事可都顺利?听说两江总督府在准备给什么人接风,是京中来的?”
温善臻笑得意味深长:“人人都说宋家不如钱家,我看未必,你宋家家主的眼睛都能看到两江总督府里去了,能简单?”
宋煦笑骂道:“在你温姑娘面前谁敢说自己不简单?我可是生意人,又恰巧生意面广罢了,那么大个总督府总会要采买的,量多少什么规制我岂会不知?只是再细的我就不知道了。到底是不是京中来人?”
“没错。钦差要到了。”可能因为事情进展顺利,温善臻没有之前那么紧绷着了,语气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