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几回春(二)
九月底,下午三四点的阳光还很耀目,陈晚转到园林的小路上,两边不知名的高低树木修剪得长长圆圆、规规矩矩,然后更远处有桂花的甜香飘过。
陈晚独自一人走进若大的林中,想找到那颗桂花树。她正漫无目的地转悠着,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
“陈晚,陈晚~~”陈晚回头,原来是她唯二的好友李木子。她微喘着从后面赶上来。
两人的目光一碰触,就异口同声说道:“你这会怎么在这儿?”
说完,两人禁不住又相视一笑。
然后,木子先开了口:“我从后面一看,就知道是你,叫了你好几声。怎么,你今天想出来转转了?”
陈晚微笑着回道:“这两天比较闷,下了好几天的雨,写故事又写不出。我见今天天气好,所以就出来走走。你今天这么早来接月月?”
“隔壁的邻居喊我一起坐公车,我就提前来了。来了也不想先回去,过一会儿又要返过来接孩子,不如在烈士林园里逛逛。”
木子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陈晚的脸色。陈晚今天穿着件天蓝的薄线衫,也许已经走了一段路,让她常年淡白的脸上透出一些血色。
“晚晚,你还是要多多出来走走,老是闷在家,对身体也不好。最近你腰还疼了,手脚还凉?”说着,拉住陈晚的手,摸了摸。
陈晚反手握住木子的手,搓了搓说:“你这肉手,真暖和呀。不像我,夏天都凉的。最近我身体还行。”
“你就是动了太少了。”
陈晚挽着木子的手臂,往里走:“懒得动嘛。桂花又开了,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又要到中秋了。”
“日子不能想,最近你小说写得怎么样了,没看到你发新文?”
“千篇一律,没有新意。”陈晚叹口气。
“你就是较真,先把生活过好了,那些深刻的等赚了钱以后再说。”
“你放心好了,钱还够我用的。我倒没什么大境界,当什么大作家。那些我也没本事写,但是我现在好像就写不出什么好故事了。你呢,你上次不是说要写个长篇的吗?”
“哈哈……”木子笑起来,“我那不是见你写得欢,随口说说的。我觉得写小说还是需要点历炼的。像我,一切平平淡淡的,出生了,上学了,长大了,结婚了,有孩子了,过的是大众化的生活。没想法,没目标,也就没什么可说、可写的了。”
“你说得也对,也不对。”她们坐到路边的长椅上,陈晩想了想说,“平常的生活就没烦恼了,普通的生活就没快乐了,把这些写出来其实更真实,更吸引人。故事再精彩,打动人的还是读的人与写的人能建立起情感认同。又因为这个社会发展太快了,反而让人更想念那种’日之夕矣,鸡栖于埘,羊牛下来’的简单幸福。”
“你困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太久了,晚晚。你得找个人谈谈恋爱,最好结个婚试试,还’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呢?生活没有快乐,也没有所谓烦恼,有烦恼还代表有期盼,有想法。我感觉生活是落了一地的鸡毛,不说话不思考还好,一说话,它们就飘起来沾我一身,除都除不掉。哈哈。”
“你还能笑出來,也不算差嘛。”陈晚调侃着。
“难道你没听出来我笑中带着泪吗?”李木子假装委屈地说,“说实话,有时我也觉得岁月静好很幸福,看到别人发许多牢骚,我就像个窥视者一样探究他们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不满,或者欲望。我若觉得我没有那些不甘,于是就认为自己活得还挺好的。”
“哦,那你现在发现你有什么不甘了吗?”陈晩坏坏地问道。
李木子捶了她两下,叹气说:“你这会儿真讨厌。我前天在镇上遇到简琳妈,她告诉我简琳这个国庆要回来了。接着呢,我又遇到孟艳丽她奶奶,她告诉我,她家艳丽当上系主院了,同时还兼认院长助理,说得可得意了。然后又遇到你爸,他说这次他找了个好小伙,你一定能看上眼。”
木子说完,垂着头不动了,引得陈晚笑得伏在长椅上。
木子终于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你终于承认你心底还是很妒忌我的哦。”陈晚说。
木子答道:“是呀,都快嫉妒死了。”停了停她又说:“我嫉妒一切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生活,我甚至嫉恨我不是一个男人,或者现在不是一个小孩。”
“我也一样,不过这是没办法实现的愿望了。”
两个人沉默,林中的鸟儿估计午睡结束了,开始了它们每天傍晚的歌唱。
“但晚晚,你还是去相个亲吧。”木子没话找话说。
“你别理我爸,我和他说了,要我结婚也可以,让他先找个女人结婚,我就结。”
“这不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我告诉你,我爸外面肯定有女人。”
“叔有个女人也正常,你爸你妈离婚有二十多年了吧?再说,你爸才五十五六岁,我觉得你三十多岁的人,还没个男朋友才不正常。”
“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他都有女人,为什么不和人家结婚,还不是他一个人生活惯了,不愿结。我没男朋友,但我也一个人过惯了,也不愿意去相什么亲。”
木子还是认为两者很不同,她说:“可是你爸爸还有你呀,以后他老了还有你依靠,你以后老了,看你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她一边说着一边假意靠过去。
李木子哼一声:“没病没痛时那种同居养老看上去很美好,有病有痛时,都是老了没力气的人,照顾病人可不是简单的,抱都抱不动。”
“所以年轻时要多赚钱,就为了年纪大了养老。”
“沉重得让人不想说话。”
“最近有没有什么其他事讲讲的,让我今天回去能写篇稿。”陈晚望望偏西的阳光说。
“哪有什么事值得说?有个生了二胎的妈妈,小的和月月同班,上一年级,大的上初二,丈夫在外做工程,十天半个月不在家。今年初,公公得了重病,住了大半年的医院,她每天忙完小的,忙大的,然后每天还要三四次地往返医院,替换婆婆一会儿。”
“现在医生已经回了她,说老人家至多只有半年时间了。公公说,他死也要死在老家,于是又把人给送乡下去了。就每天吃些止痛片,挂点滴就等着。她现在隔个两三天回去,不能让婆婆一个人照顾等着走的人吧,孩子们周六周日还要补课,她说,想心狠点吧,又过不去,只好自己累死了。这你能写吗?”
“太过真实的,我写不了。”陈晚心情低落,“真实的生活就是这么的太过淡然,又太过操蛋,你无法释怀,又无法完全感同深受,两方面的力量牵扯挤圧,偏哪一边无法,就是写出来也改变不了那个人的分毫。”
李木子没有说话。
“我告诉你一件事。”片刻,陈晚继续说,“赵晓晓打电话给我,说我妈想见我。”
“赵晓晓,你妹,还是你弟?她想见你?她就回来见呗,让她见,你又不是不能见人?”
“是妹妹,大名叫赵珊,弟弟叫赵阳。哎,她说她这次病得要死了。”
李木子惊讶地望着她,陈晩对她点点头。这时,木子的手机闹钟响了,她看了陈晩一会儿,站起来说:“我先去接小孩,今天周五,明天要补下周的课。后天放国庆假,我带孩子去你那儿玩,我们再详聊聊。”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