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东山
每天太阳落下,一定是在西边的山间;然而日暮的余辉,却会落在东边的山上。
每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失去午间耀眼光芒的阳光照在城市东北角的山脉上,昏黄一片,暖暖的,温温的,既没有燥热,也没有凉意。看着苍茫的山笼罩在这温暖中,人的心也不仅温暖起来,日常生活堆积起来的焦躁也从心上悄悄溜走。心,慢慢静下来。
山脚下,有一家老人中心。
选在这样的地点,可以说是相当地合适。周围没有任何工业厂房设施,依山靠河,景色优美,空气清新湿润。交通方便,但车流量并不算太多,很安静的地方。
进门的厅堂,设置得非常雅致。临大门的一侧,有完全封闭了的门廊,两边摆了几把古香古色的扶手靠椅,同色系的小圆桌上有错落有致的绢花。门是两道,可能为了冬天的保暖而设置,或者也可能有其他的用途。进第二道门才是接待的门厅,门厅很宽大,一边是餐厅,一边是阅览室。餐厅非常宽敞,同时摆了几十张桌子,有些桌子临近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花草和来往的行人车辆;阅览室里面有壁炉,围着壁炉是一圈多人或单人扶手沙发,也有茶几,类似家中的客厅。所有的地方都铺了地毯,而门庭这里的地毯是白色带绿花的,非常雅致。前台小姐是一位年轻女郎,中等身材,脸色粉白,蛾眉淡扫,嘴唇却涂成比较深的红色,一头自然卷的秀发松松披在肩膀上。她穿着一身翠绿描细白花的纱衫,薄薄的荷叶袖把白皙的胳膊衬托得珠圆玉润。
接待桌的后面是三角形的小客厅兼过道,中间放置了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偶尔有人在钢琴前的凳子上坐下,弹上一首或古典或轻松的曲子,通向各个方向的走廊上同样也是厚厚的地毯,走廊边的墙上装饰着风景或花鸟的油画。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有工作和服务人员,有住在里面的老人,也有来探视老人的亲属家人朋友。人们都微笑着轻声细语,一片温馨、祥和、喜乐的气氛。
大部分老人都能自己行走,按时下来吃饭,跟同伴聊天,在自己房间看书,甚至外出散步。有些人会来住一阵子,回家了,过一阵又来住,这样的多是年龄还不甚大,基本上不太需要他人照顾的。到老人中心来住,或许是为了免于孤独,或许是为了方便,这里住宿、饭食、身体健康、娱乐活动一应都有人安排照顾了,的确方便。
也有一些老人的年纪是真大了,他们会非常糊涂。一位绅士高大的个子,行动自如,遇人就严肃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你不洞悉,你一定会发怵打愣,暗自琢磨自己是否在什么地方冒犯了这位看上去很威严的老人;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在午饭时分打扮停当,她看上去温文尔雅,干净利索,但是她在门口转悠一会儿,却不敢走,问:“我可以独自下去吃饭吗?”;一位女士打开自己的门,肩上挎着出门的小包,面带微笑,手上做出邀请的姿势问:“你要进来吗?你可以进来。”看上去很礼貌,低声劝说正在打扫卫生的服务员:“歇一会儿吧,别太劳累。女人要心疼自己,不要象马一样操劳。”午休的时候,这位女士进到对面的房间,带着哭腔对着床上盖着薄被正待休息的老太太说:“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你出去!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占我的屋子。”床上的老太太一直低头沉默不语。服务员进来劝说这位哭诉的女士:“这不是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在那边。”劝出去了,可是她又闹着要回家,在电梯口哭了一阵子,服务员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答应改天回家,今天不行,最终劝回房间了。
一个房间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来人......来人.......”,进去看看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好好呆在床上,没有什么事,人进去他就不喊了,问他需要什么,不说话,你出去一会儿,他又开始喊,让人困惑。熟悉情况的服务员路过听见,顺口说:“他什么也不需要,他就是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瘦小,单薄,午休的时间在走廊里四处穿梭,扎着两手一脸的茫然,眼神空洞,口里呐呐地说着:“每个人都有地方睡觉,我该上哪儿去呢?”直到有服务员过来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回房间,但隔了一会儿她又跑到走廊上来了。一个年轻女服务员用移动车推着一位男性老人,老人在车上大声唱着歌,声音还挺不错的,一个老太太在边上跟着,手紧紧抓着移动车,她边走边骂推车的服务员:“你这小婊子!你滚!他是我的!”而服务员蛮不在乎地笑着继续干她该干的事情。能怎么样呢?也不能跟这些又变成小孩的老人上计较啊!
许多老人是独自住进来的,也有夫妻一起住进来的,有一对老人甚至住了个套间,有自己的小客厅。有一个老人的门口竖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一套已经旧了的军装。许多老人的房间里面都有家人的照片和自己年轻时代的照片,甚至还有婚纱照。
太阳慢慢地落下去了,老人中心也安静了。这些老人有些在透过窗户看山上密密麻麻的树,有些已经早早躺在床上面向墙壁闭目养神。铺满白绿地毯的门厅依然灯火通明,但是比白天更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