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外

又是一夜的迷迷糊糊的梦，睡梦中的他眉头紧皱，一直在轻颤，侍者不忍看他那样，把他摇醒后换来的是雷霆之怒。

今日王上要在离山打猎，消息早就传了出去，作为当朝宰相的他自然也要参加。

收拾妥当，他先王上一步到了离山，提前查看周边环境和其他事物，以便打猎时不会出现意外。

一炷香的工夫后，王上的车马到了，在行完礼抬头的一瞥中他的眼睛先是吃惊，继而是惊喜随后又是黯然，神色变化了一圈才渐渐平静下来。

旧时记忆纷沓至来，他记得山间老僧对他说过，红尘万事都不过是一场空罢了，实在不必执念。他也不是矫情的人，虽是文试出身，但做起事来也是干净利落，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很潇洒。

可他快到而立之年依旧孤身一人。官场上和坊间的人在背后都说，他们的当朝宰相办事公正，体察明心，可是就是喜欢在青楼妓院、勾栏瓦舍里厮混，许是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敢许给那样的人，所以他才至今一个人吧。

他平日里在官场上话很多，可说到底那些交情不过是为了办事方便，他到底是个话少的人。平日里应酬完之后就是喜欢和家里的小厮去勾栏瓦舍坐着，他常常去的都是同一间房子，每次去都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喝闷酒。

他也知世间情缘深深浅浅或许早已注定，勉强不来，亦知守着可怜的回忆度日终归不好，可是他偏偏不舍，不舍得放下和遗忘。他总觉得那些回忆若连他都选择遗忘，那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很浅很浅的缘分而已。他因她获得功名也对她念念不忘、难以释怀。

多年前的某日，那时，他还不是宰相，只是一落榜的穷困书生，家中的老母亲用尽一生心血供他考取功名，那次科考他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可偏偏不巧落榜，母亲受不了沉重的打击加之重病缠身与世长辞。

他身上仅有的钱像上流涩会的富家子弟那样去了勾栏瓦舍，叫了一女子作陪。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除了打猎那天和深深浅浅的梦中，也算是唯一一次见她。远山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身段苗条行走间顾盼生姿。本是烟花柳巷中的女子，可身上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那里见过她。

后来他也想过，人家都说一见倾心，许是那便是吧。

他喝得昏昏沉沉，可女子的话却记得清清楚楚，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她还说从来都是一把好剑要经过很多次的打磨，梅花要在寒冷的冬天才能有凌冽的香气，堂堂八尺男儿岂能那么容易意志消沉被随便打败……

是日醒来时他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女子就走了。

那日之后，他振作起来继续为科举做准备，他有了一个期望，想着待他金榜题名要以三书六聘、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把她娶回家，他不在意她有怎样的过往，那样玲珑剔透的女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他要以一己之力护她一世安稳。

第二年，他终于得偿所愿，金榜题名。可他再去找她时，她却不在了，任他怎么打听，她就像凭空消失般再也找不到人了。

这许多年来他从未放弃过找她，可也从未有过任何消息，直到猎场上再次看见她，彼时她是当朝王上最宠爱的王妃。

当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说王上和宠妃一块遇刺的消息时，他并没有吃惊，只是心揪着疼，像溺水的人无论怎么挣扎也抓不住救命的浮木。

是啊，她那么高傲的人怎么可能委身青楼，想来也不屑去做宠妃……

他翻阅史书，在一本禁书上找到了当时王上还不是王上时，曾在夺嫡之争中杀了公孙将军一家上千条人命……

他依稀记得，那年醉酒时，她也曾端着酒杯呢喃过公孙……

梦依旧是梦，梦中的人依旧是他放在心上不愿忘记的人，可梦也是梦，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