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四）
（十）亲吻
下山容易，上山难。小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华殇弄上了山。
作为一只尚未修成的桃花精，她的灵力微末，也不能使用术法，一番打斗已经耗掉了她几乎所有的气力，最后剩下的力气也都全部用在了搬运华殇身上。小夭扒在床沿上哀怨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华殇。
华殇一直没有醒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似很是痛苦，似乎陷在了梦魇之中。小夭犹豫着是否要叫醒他，但一想，如果他醒来想起是自己从后面敲晕了他，不知道该有多凶。而她现在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她内心稍作挣扎，决定还是让他继续睡着。
“他的痛苦，是跟他刚刚的打斗有关吗？”小夭看着华殇许久之后心里暗忖道。她想起华殇那暗红色的双眼，心里有点发凉。华殇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那个眼神，凶残狠毒，华殇平时虽然性格凉薄，却不像是邪恶之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睛？她又想起小杏花说的司命纸上的命数。跟华殇在一起久了，似乎都要遗忘了，现在想来，很多事件其实都有暗合原先的命数，幸亏都被她及时阻止了，那下一次呢？下一次她还能这么幸运地阻止它们的发生吗？
小夭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一堆乱麻，索性便不再想了，反正，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守在华殇身边，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助他。这样想着想着，渐渐地便睡着了。
华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睁开眼睛的那刻，便看到了小夭趴在床沿的那张脸。小夭应该是个快乐的精灵，连睡觉的时候嘴角都是微微翘着的，华殇都可以想象她张开眼睛笑着的样子，那样灿烂至极，无论多冰冷的心都能在这种笑容中融化。这会她睡得十分香甜，晶莹如玉的皮肤，如新月生晕，隐隐地有淡淡的桃花香味从她身上传来。
他看着看着，好像无形之中有个什么东西牵引着他，不知觉得离小夭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到她细细的毛孔，微张的嘴和红润的嘴唇，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下意识地，低头吻了上去。
小夭的眼睛却在这一瞬间忽然张开了，四目相对，华殇立即醒悟过来，飞快地从床上起来坐直，脸和脖子都红透了，却貌似很认真地看着前方。
小夭有些莫名，她摸摸自己的嘴唇，也从床沿上抬头，坐了起来。
“华殇，你醒了？” 她看着红扑扑的华殇，又问道“你没事吧？”
“有事” 他的脸虽红着，语气却冷得异常。
“啊？怎么了？”
“头疼”
小夭顿觉不好，赶紧站了起来，摸着自己的头说道：“头疼，头疼你就再睡一会，我，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了，不打扰了。” 说完立马飞奔出屋。
华殇看着小夭出去，想叫住她，但终究没有开口。他笑了笑，但笑容很快变得苦涩无比。
很多事情，他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了。
（十一）可以留下吗？
华殇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正是傍晚，夕阳西下，他四处张望一圈，才看到小夭正坐在房顶上，撑着下巴，很认真的看着天边那轮红色落日。
他一跃而起，坐在了小夭身边。小夭见他来，便收起撑着下巴的手，头侧靠着他的肩膀，默默地继续看着眼前的景色。
好像这种默契很早之前就形成了。
华殇也远望而去，此时红日只剩下弯弯一轮露在天边，晚霞如烟,远处青天山峦如泼墨山水，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他一生之中，多是静默之时，但是此时，有小夭陪着他，彷徨和恐惧似乎都消失无踪，好像自己已然拥有了最重要的东西，且被它把心填得满满当当的。
终于，眼前的红日彻底消失在天际，风缓缓地吹起他们的长发，空气中已经有了一丝凉意。
“华殇，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你打斗的时候，眼睛会变成暗红色？为什么你的杀气如此浓重，浓重地不像修行之人？”小夭终于问道。
华殇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转身看着小夭，问道“你害怕？”
“嗯，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
华殇看着前方，说道：“从我出生开始，身体里就有一股不受控制的气息一直在游走，如果有愤怒的情绪产生，便会很快地且不受控制地放大，最后变成毁灭一切的欲望。”
“难怪你总是一个人，永远都是不在乎的样子。”小夭低声说道：“我早该想到是有原因的，可惜，我灵力低微，感觉不到你身上的那怪奇怪的气息”
“很多人生下来，富贵安康一生平顺，而有些人，生下来就只能是个灾星。。。”华殇轻语道。
“华殇，你不是灾星，你只是跟普通人不一样。”小夭打断他，认真地说道。
华殇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光芒闪烁，半响，问道“小夭，你必须要走吗？”
“嗯”小夭眼睛望向了别处
“有没有办法可以留下？”
小夭摇了摇头。
华殇再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静默地在屋顶坐了许久许久。
（十二）师父
“师兄，你起了吗？”才卯时初，竟然就有人在拍门，小夭郁闷地把被子拉过自己的头顶，身下软软的，不知道何时，自己又从地上睡到了床上。
门外传来了一身熟悉的回答“我在这，什么事？”
小夭眼睛一睁，才发现华殇早已起床，正与院外之人对答。
“师兄，师傅让你过去，有要事相商。”
“好，稍候。”
门吱呀而响，华殇走了进来，带回外面的一丝清新凉意。小夭已经穿好衣，笑嘻嘻地看着他。
“师傅功力高强，你不要跟来。”华殇看了她一眼，放下剑，丢下一句，便重新走了出去。
小夭内心极为不甘，看他走远，剁了下脚，念了一声隐身诀，也跟了过去。
走廊蜿蜒曲绕，廊外却是连绵的荷花塘，初春，荷花尚未开放，只有大片大片的碧绿荷叶接连交错，一阵风拂过，带起远处的柳叶桃花迎风而舞。
小夭有些奇怪，随风而来的，似乎还有其他的气息，待想细细分辨，华殇已经走远，只能大步追了过去。
华殇和一个小孩，在一个院门前停住，院门上写着“”小孩轻扣院门，里面便有人打开门来。小夭赶紧走近几步跟上华殇进入了院中。
华殇的眉毛微蹙，一进门就闻到身后熟悉的桃花气息，他转身一看，果真是小夭，正嬉皮笑脸地对着他扮了个鬼脸。
“华殇，你来了。”院中传来了一声男声。
看来也没时间赶走小夭了，华殇只能转身应答道：“是”
“过来吧。”
小夭跟着华殇走进院中，只见院中众花齐放，灵力旺盛，看来眼前的青衣男子修行应该极为高深。凑近一看，正是多年未见的玄宗门门主柳静言。
只是过去这么多年，青衣男子虽依然是锦袍绣带，长生玉立的模样，但脸上竟是惨白的无一丝血色，再也不复往日神采，也不知道这几年中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师傅唤徒儿过来有何吩咐？”华殇作完礼之后问道。
柳静言没有回答他，眼睛却望了望他身后，小夭的眼睛跟他对视了一眼，竟似被看透了一般，吓得她一哆嗦，贴着华殇，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华殇身子没动，只是手中用力的回握住了她，似是安慰，也不说话，默默地望着他师傅。
柳静言却忽然笑了，过了一会，才收敛了笑容。
“华殇，若离不见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华殇。
“是我打伤了师兄”华殇直言回答。
“为什么？”
“他跟妖在一起。”
“妖？玄宗山上有妖？”
“是”
“何方妖？”
“应是花妖，芍药花”
小夭看到柳静言的手抖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他的徒弟，眼中似有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小夭在一瞬间读出了好多种，不可置信，伤心，悔恨，欣喜，还有更多小夭读不懂的情绪。
“难道花妖跟他有什么关系？”小夭心道。
师徒两人半天都没有说话，柳静言慢慢平静下来，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华殇，这几年，你的功力大有进展，也该出山历练一下了。为师有个事情希望你去做”
“且听师傅吩咐。”华殇似一点都不惊讶。
“西边昆仑山上，有一支千年才现一次的雪莲，此花生于雪山极高的岩壁之中，极难采摘。为师本欲亲自而去，但我在这里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能离开。你便代替我去吧，务必采回。”
“是”华殇的低垂眼眸，躬身而答。
（十三）下山
“你好像不开心啊，你不想去吗？”刚出院门，小夭便问他。
华殇不说话，也没有等她，便径直走了，小夭快步跟上，拉住了他的手。
他停步低头看了看两只交叉的手，才问道：“你能下山吗？”
“当然可以啦”小夭看着他狂点头，满脸的期待。离上一次在人间游逛，已经隔了很多年，她早想再去游历一番。
看到她满心欢喜的样子，华殇不禁也笑了笑，小夭像看到寒冰融化后，百花争艳而开的绚丽的样子，又一次看呆了。
看到小夭呆滞的眼神，他不自在的收敛了唇角的笑容，拉着小夭的手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
只是简单的带了两套换洗衣裳和一些碎银子，华殇便和小夭下了山。
自六岁上山，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山下的景色。
遥想当年山上之前的情景，就如梦中一般。如今下山，他不再是懦弱可欺的孩子了。
小夭在他身边，来到热闹的城镇，依然是多年前兴奋好奇的模样，总是东望望，西瞧瞧，看着热闹的地方，便不管不顾地要钻过去瞧个明白。他只能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陪着她一起看。
日子过得太快了，眼前人的笑魇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他只能努力地牢牢抓紧这一刻，心里却也明白，怎么抓也是徒劳。
很多个夜里，他眼睛都不敢闭上，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一宿，害怕就在下一刻，如此美好的小夭便消失了。天地之大，他再也无处寻她，也不知道她要过个多少年才再出现。
有时候，他真的希望她从未出现过，但是，一想到以后她真的不再出现了，他又觉得心痛难忍。
小夭每天都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她只觉得跟华殇在一起很开心，她愿意分享所有的高兴和快乐给他，去换他眉间的一悦。
她想不通，小杏花所说的司命所判的命数，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多年观察下来，他虽然脾气不算好，但也绝不是滥杀的邪恶之人。
看着走在前方的少年，她默默地想，无论发生什么，她一定会保护好他。
（十四）蛇妖
今年的温度极好，山下的桃花开了十数天也未败，依然是繁茂艳丽的样子。小夭和华殇一路往西而行，他们都是修行之人，纵马数天，也并不觉得累。经过了很多村庄之后，这天来到了驻马镇。
镇上十分热闹，人群熙熙冉冉，这是北方非常出名的一座小镇，此处盛产苎麻，也是交通要塞，汇集了四方来客。
小夭下马牵着马绳，依然是东看看，西瞧瞧地四处张望。华殇买下一串糖葫芦，送到她嘴边。她抬头望着他甜甜一笑，接过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路边有人耍起了枪，上挑下刺，捥起无数枪花，周边一片喝彩之声，看得小夭啧啧出声。华殇赶紧把她拉走，两人找了家精致的客栈便安顿了下来。
吃完晚饭，小夭拉着华殇出门，却被店小二拦住了。
“二位客官有所不知，晚上宵禁，非有令牌，所有的人都不能出门，请勿责怪”店小二点头哈腰的说道。
“哦？天色尚早，为何就已宵禁？是出了什么事不成？”小夭好奇地问道。
“是啊，我们这出了极为邪门的事情。”
“什么事情？”
店小二左右张望一眼，把他们拉进大堂，神秘地说道：“我们这出了个妖怪，经常在晚上出来害人，镇上已经有好几个人被害了。”
“哦？什么妖怪啊？”小夭问道。
“他每次出来，腥味很重，大家猜测应该是条蛇妖。”
“蛇妖？”小夭吓了一跳，“那官府不管吗？”她想起出门前恶补过的人间规则常识。
“怎么不管？都没有用，李捕头就是在抓妖过程中被吃掉了，真是太可怜了，衙门都下告示了，逮住这只妖怪，奖黄金一百两”
“一百两啊？”小夭的心思飞转。
“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华殇似乎听到了小夭的心声，在旁冷冷地说道。
“华殇，我们修道中人，不就该为民除害吗？”小夭仰头看着他。
小二眼睛一亮，“原来二位是修道高人，如果能够帮我们除掉这个妖怪，那就太好了。”
小夭拍了拍胸膛，正要说话，被华殇一把拉住手臂，拖进客房。
华殇正色说道“小夭，你修行不够，不能冒险。”
小夭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点了点头，说道“好”
待华殇一出门，她立马开窗跳出，直奔向白天经过的热闹大街。
她一边跑，一边努力地回忆，在东华山中，曾经也有一条蛇，叫小花。大家都是修道的，难免会有些交集，她曾见过他，但是这几年，却完全感应不到山中的蛇灵之气，他好像离开了。小杏花曾经说过，他是继小杏花之后，最有可能得到飞神为仙的。他们说的蛇妖，希望不是他。
她想，我就偷偷看一眼，确认不是他了，就好了，打不过，总跑的过吧？
跑了不到半刻钟，小夭就停了下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上不见一人，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一丝灯光都没，静谧的黑暗中只有小夭的呼吸声。
她呆呆而立，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寻这蛇妖，忽而闻到一院中有桃花香气，便飞跃而入，站在树下，念起咒语来。
黑夜中，桃花树上的花朵纷纷从树枝上飞落而出，飘洒在空中，变成了一片一片的花瓣，像是有一阵无形的风，带着他们飘去了远方。小夭在地面望着天空，桃花渐渐朝一处地方而去，她便顺着这些桃花花瓣的方向追去。
追到一处院子，花瓣已不在空中飞舞，纷纷扬扬地飘落在院中的一个屋顶之上。她摒弃凝神地在悄悄落在院中，只有一个房子的灯是亮着的。便纵气跳跃而上，在屋顶之上，偷偷搬开一片瓦，凑眼望了进去。
